因了要建落华宫的关系,秋白二人决定在清风城待些日子。而那边盈月早修书一封,将远在藏花国柳氏山庄的一众人调了来,说是可作为落华宫的第一批人手。许是察觉了什么,柳书贤夫妇并未跟来,而是修书向白颖华说了隐归的想法,待白颖华点头同意之后,他们二老便带了几个丫鬟小厮离开了柳氏山庄,寻了处僻静地方,过上了普通的百姓生活。而连夜赶至清风城的柳氏山庄一百二十七号人便在白颖华的挑选下,留了四十六个年岁稍大,武功稀松的人在清风城的水榭里,其他的八十号人便在其原本的首领林知舒的带领下,赶往小镇宁安,前去帮扶盈月。秋沉落也在白颖华的授意下回了一趟玄风国的皇宫,向最宠她的玄风昊德帝要了宁安镇和其旁边的苍冥山,说是要建一个属于她自己的避暑别馆。
昊德帝一生只有一个最爱的女人,那便是其妻淑娴皇后上官妍儿,然淑娴皇后身子骨不好,生下小公主风落便撒手西去。据说当时昊德帝痛不欲生,接连百日未上朝,有心人士本欲趁此机会兴风作浪,却不想朝中有忠心耿耿的老丞相沈廉和战功赫赫的护国将军尤熙,还有一个深藏不露的殿前闲人上官邪,是以皇位风雨飘摇中硬是未被撼动半分,反而是哀恸之后的昊德帝借那次机会以雷霆手段肃整朝纲,使得全国上下有了十数年的和平,玄风国的国力也有了极大的提升。然因风落公主的出生,淑娴皇后才离世,是以昊德帝对这个原本应该百般宠爱的小公主多有忽略,致使她六岁之时被人推下莲池,一命呜呼,当是时洛寒正穿越而至,本已断气的小公主风落便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昊德帝以为这是淑娴皇后在天之灵保佑女儿,是以自此对她百般宠爱,然风落醒来不久便被几年前隐归的上官邪带走,说是要教以武功以防受欺,至今六年多过去,除了前三年她还偶尔回宫,后三四年便是她再也没回过皇宫。纵然昊德帝从上官邪那里得知她过得很好,这思念之情仍旧日日加深,现下她这一回宫,昊德帝便满心欢喜,管她要什么,统统都是点头。
原本和白颖华约好至多七日便归的秋沉落却未如期而回,而皇宫不比其他地方,白颖华派去保护秋沉落的柳家护卫也只是传回消息说秋沉落并未出宫,其他便无法得知。而清风城距离国都西丰城不过二千里,以秋沉落那匹“栖霞”的速度,万不该有何耽搁,是以稍有担忧的白颖华向留在水榭的柳家众人吩咐了一声,便只身一人单骑前去西丰,一探究竟。
白颖华星夜赶路,第二日辰时便进了西丰城。她一介平民自是没有出入皇宫的权利,是以她下马找人问了路,便直冲阑王府而去。这阑王,便是秋沉落曾提过一次的九皇子,风息阑。进禁苑难,然进皇城对于白颖华来说却甚是简单。亮出从上官邪那里顺手牵来的玉佩,自有人为她带路,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阑王府。
进得王府,她在前厅等着通报之时便借了水打理了一下自己——星夜赶路,自是有些风尘仆仆。不过片刻,一袭紫衫,丰神俊朗的阑王便进了前厅,见到她,先是行了礼,随即道:“不知阁下此次前来,是否是义父他终于愿意回朝了?”
白颖华闻言一顿,随即了然——上官邪虽然看似憨厚,事实上却是颇有能耐,想必这昊德帝也是十分仰仗他的,指不定多次请人说服他回朝为官相辅佐,却都是无功而返。此次自己带着他的玉佩出现,便被这心思玲珑的阑王看出了端倪。只是,眼前这颇为厉害的阑王怕要失望了,自己不过是觉得这玉佩之中大有文章,而事实证明这玉佩确实能当做令箭来用。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落儿觉得十分和善的阑王,心下暗暗记住,面上却是一派温和笑意,回礼道:“在下白颖华,久仰阑王殿下威名,今日得见,果真一表人才。”
阑王见她全然不提上官邪的事情,心下暗自揣测眼前此人的来历和目的,却也仍是道:“幸会。”
白颖华微微一笑,道:“师父此刻正在云游江湖,只怕此生都不会再回庙堂。白某此次前来,只是借师父的玉佩一用,想见一个人。”
“哦?”阑王虽是惊讶于白颖华前面的话,听到最后,却是好奇心上来了,“不知阁下想要见谁?既是义父的徒弟,若是本王能够帮得上忙,阁下尽管直说。”
“在下想见的,正是王爷的妹妹,风落公主。”白颖华如是道。
阑王一愣,随即出乎白颖华意料地冷了脸色:“不知阁下要见我皇妹是有何事情?”
见他如此反应,白颖华心下大奇,遂恶作剧的兴致大起,道:“在下久闻风落公主倾城之貌,想要见见而已。”
阑王见他如此说,周身冷意更甚:“我皇妹乃金枝玉叶,你与她是何交谊,岂是你说想见就能见的?”
白颖华却是噗嗤笑了:“我与落儿在一起四年了,不知这份交情可够阑王殿下为我引见呢?”
阑王一怔,随即想起自家皇妹回来之后时常念叨的“颖儿”,不禁恍然大悟,随即又道:“可是落儿她才回来没多久,父皇想念得紧,阁下此次前来,可又是要带落儿去游历江湖吗?落儿自离家便很少回宫,尤其最近三四年,连面都没露过,父皇每日念叨,好容易盼回落儿,阁下若是真有打算带走落儿,只怕不会那么容易啊。”
——他是父皇最为欣赏的皇子,然他对于自己生于皇家却多有无奈,他母妃不过是个小宫女,因了酒醉和巧合被昊德帝一夜临幸之后便遭来宫中诸多妃子的百般刁难,吃尽了苦头。若非淑娴皇后时常照拂,只怕他早已夭折,更兼他母妃病逝之后他便被交予淑娴皇后抚养,是以他对淑娴皇后却是有孺慕之情,对淑娴皇后唯一的女儿更是疼惜到了骨子里。风落甫一出生,淑娴皇后便西去,是以她受到诸多冷落,明面上是公主,实际却常常遭受其他妃子身边的女官宫女欺负,他当时不过小小一皇子,想要保护她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终是在她六岁那年,才华初得赏识的他被昊德帝送去和天机子学艺,却不想三月回一次宫的那日,却是闻得风落溺水。当是时后宫震动,他却是趁机多方打听了那日的情形,又与师傅天机子分析追查良久,才知晓是成妃暗下毒手。不过借了成妃父亲多年前的一桩小案,他不动声色便做了手脚,将她一家满门抄斩。然这件事却是很少有人知晓,他只是去信义父上官邪,说了后宫危险,希望他可以带落儿远离。于是便有了青竹山上一双挚友的相聚。说到这皇家中的亲情,他却是只在落儿身上感受到过,是以他真心相待的,却是只有风落一人。
白颖华这倒真是没想过,不禁有点茫然——若是落儿的家人不愿,她岂能强行带走落儿?而这阑王的态度转变得也似乎太多了,缘何一知她与落儿有交情便能放下八分戒心?
“罢了,落儿回来这几日也时常念叨你,既是这般,你且随我进宫见她吧。”阑王却是一甩衣袖,“来人,备车!”
“在下谢过王爷。”
“无须多礼。”阑王伸手扶了白颖华,“白公子请随我来。”
玄风国皇宫。
昊德帝此时正在秋沉落的惜落宫里听她说游历江湖的趣事。要说这昊德帝宠爱风落公主,那完全是有据可循的。且不说秋沉落回宫七日日日有赏,就是她未回宫的日子里这惜落宫也是时常有赏赐——昨儿覃安城进贡了上好的绣品,便赏赐一匹给惜落宫;今儿扶风城进贡了别致的瓷器,便挑出几样花纹多样的赐给惜落宫……就连这惜落宫的配置,也是仅仅低于皇后和贵妃寝宫的,而惜落宫中的宫女太监自六岁公主落水后便被大怒的昊德帝大换水,而今全是些他当初亲自调拨的人。
风息阑带着白颖华一路进了皇宫,路上多有言语交谈,是以一路下来,双方都互有了解。白颖华知晓的是风息阑果然是帝材,或许没有领兵打仗的能力,但是却是很有决断,许多对当今天下大势的分析都是一针见血,而且很是体恤民生,若将来登基为帝,倒不失为一位仁德明君。风息阑知晓的却是白颖华对待秋沉落真真是一片真心,他心下却是想要探一探秋白二人之间是否两心相悦,若是如此他便帮白颖华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再说服父皇将落儿许配与他……
马车停在惜落宫外,二人刚下得车来,便听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风息阑对白颖华解释道:“看来父皇此时正在落儿宫中,白公子进去后千万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
“这个白某自有分寸,阑王殿下请放心。”白颖华对他点点头,见他要一旁守门小太监进去通报,不禁微微在心中掂量了一下,而后拿捏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淡笑,随着风息阑迈进了惜落宫的大门。
那边小太监进去通报之后,秋沉落便一直很兴奋,拉着昊德帝的手絮絮说着好友如何如何,直至风息阑与白颖华一前一后踏入大殿,她也没管殿上人的眼光,欢呼一声:“颖儿你来啦!”便扑进来人怀中。
“儿臣给父皇请安。”风息阑行了一礼,抬起头时正见秋沉落飘过眼前,见此情况微微色变,刚要说话,却见白颖华不紧不慢地把秋沉落放开,而后微微俯身:“草民白颖华,拜见皇帝陛下。”
她本非古人,自也不习惯跪拜礼,前世今生,除了父母与南宫夫妇、上官邪,她谁也没跪过,是以现今见了昊德帝,也只是俯身行礼以表尊敬。风息阑见了却是脸色大变,刚要出言便听昊德帝身边的太监高公公道:“殿下何人如此大胆,见了皇上竟然还不下跪!来人啊!”
“慢着!”秋沉落这才反应过来,忙挡住殿下跑来的士兵护卫,对着高公公大喝道:“高公公你也太大胆了吧,我父皇还未发话你便出声,你是不是不把我父皇放在眼里啊?”
昊德帝见身边太监一脸惶恐地要辩解,摆了摆手,道:“好了,都闭嘴。”随即他看向殿下之人,开口却是对着风息阑,“阑儿,你说给朕带了落儿的挚友来,可就是堂下之人?”
“回父皇,正是此人。”
“那他何以不行跪拜礼呢?”
昊德帝刚问完这句话,就见秋沉落一脸委屈地跑到他身前:“父皇父皇,您能不能答应落儿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难不成是关于这堂下之人?”
“父皇,落儿刚才不是和您说了,这是落儿最最要好的朋友!她叫白颖华,这几年都是颖儿在陪伴我保护我,所以父皇您免了她的跪拜礼好不好?”秋沉落扯着昊德帝的衣袖撒娇。
“哦?这是为什么?”昊德帝看了一眼堂下笑得风轻云淡的白颖华和一脸紧张的风息阑,转眸问秋沉落。
“颖儿是落儿最好的朋友,颖儿不是因为落儿是公主才对落儿好,落儿真的很高兴能有这样一个朋友……父皇,落儿只有这一个朋友,您还要让落儿看着她在落儿面前下跪,这不是故意惹落儿伤心吗?”她嘟着嘴巴道,“父皇您也知道身为皇家之人想要交个真心相待的朋友多么不容易,难道父皇忍心让落儿失去这唯一的好朋友吗?”
昊德帝一愣,却道:“然你们身份毕竟有别……”
“落儿。”白颖华此时却是出声了,她站在殿下,遥遥对她微笑,“既是落儿的父亲,要我跪也不是不可。”她说着便缓缓跪下,行大礼道,“草民白颖华,叩见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拜见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