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虽有秋沉落配给的解药,但也到了日上三竿时,在柳盈不安的来回踱步中,柳氏山庄上下才渐渐醒转。柳盈与范苓嫣面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与柳书贤和柳夫人情不自禁地拥抱在一起。
秋沉落颇是自豪地对站在她身边毫无表情的白颖华道:“虽然很危险,但是能看到柳姐姐一家平安的样子,也算是一件好事对不对,颖儿?”
白颖华点点头,不置可否地道:“嗯。”
柳书贤和柳夫人这才从女儿生还的喜讯里回过神来,忙走过来,互视一眼,而后对着她二人,齐齐跪了下去。
秋沉落吓了一跳,忙弯下身子去扶,不曾想,柳盈和范苓嫣也一并跪在了柳氏夫妇的身后,随即,整个大厅里的柳府人都跪了下去。
白颖华见此,心念一动,却仍是不动声色。
“柳伯伯,柳伯母,你们这是做什么啊。”秋沉落见那二人并不顺着自己的搀扶,反而一脸坚定地跪在地上,感激之色溢于言表,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颖儿你倒是说句话啊。”终是被这景况弄得有些急了,秋沉落看向挚友。
白颖华方才慢腾腾地抬眸:“柳庄主这是何意?”
柳书贤道:“白公子救了山庄上下,如此大恩大德,柳某没齿难忘。”
白颖华瞥了他身后的人群一眼,又道:“救柳盈是应落儿要求,救你们的是落儿。谈不上什么大恩大德,柳庄主还是请起吧。”
“即便对于白公子说来这是随手,对于柳某来说,却是上百条人命的大恩。大恩不报,实非人为。”柳书贤却是早准备好了说辞,“若是公子有何吩咐,柳某定当竭尽全力。”
秋沉落稍稍有些头痛,不禁求救般望向白颖华。
“若是柳庄主执意这般,那么,白某有一不情之请。”出乎秋沉落预料的,白颖华竟然真的作势要说出什么要求来。
“公子请讲。”柳书贤也是几不可见地顿了下后道。
“那还请柳庄主先起来。”白颖华慢条斯理地道,而后找了个椅子,“不知柳庄主这里,可有‘碧霄’?”茶叶、点心、花草,这是藏花国的三绝,而茶叶中声名最远扬的,便是这碧霄茶。
“有有,绿拂,还不快去给公子沏茶!”被柳盈扶起的柳夫人忙招呼自己的贴身丫鬟。
“是,夫人。”名为绿拂的小丫鬟领命去了。
柳书贤在听完白颖华寥寥数语的“要求”之后,表面虽只是稍有异色,内心却有翻天波浪。
白颖华面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淡然笑容,只是墨玉般的眸子里旋着不可名状的情绪,挂着笑,不动声色地等着柳书贤的答复。
“公子如今救了我柳氏百口,那我们的命便是公子的。”一直坐在一边的柳夫人此刻却出声了,“莫说要盈儿与你一同闯荡江湖,便是将这山庄赠与公子,也是应该的。”
柳书贤不可置信地望向自家夫人,却见她神色坚定,伸出一只手来,覆在他搁在茶几上的手背上。
仿佛心灵相通,柳书贤感到夫人的坚定,随即敛了震惊的神色,望向白颖华。
白颖华似也未料到柳夫人如此言语,稍一沉吟,便赞道:“柳夫人倒是有决断。”
秋沉落见自家挚友露出赞许神色,大感惊讶,却不知柳夫人那一句话,有什么值得赞许的,不过她本来便无甚心机,只是在心底稍稍惊讶了下,便转念忘了。
柳夫人深深望了一眼白颖华,站起身来,对着她盈盈一拜:“白公子,小女就拜托了。”而后便转身进了内堂。
柳盈红了眼眶:“娘……”便紧跟了上去。
范苓嫣咬了咬唇,看看柳夫人和柳盈消失的方向,又看看白颖华,最终还是放心不下自家表姐,也跟了进去。
柳书贤见此,也不再做什么坚持,只是深深叹了口气:“盈儿,就拜托与白公子了。至于白公子所提的其他条件,柳某自当尽力,公子请放心。”
白颖华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我与落儿还会在凤凰城里逗留几日,之后便动身。这几日,我们就不在此多做叨扰了。七日后,我们再来接柳小姐。”
没想到还会有几日能与女儿相处,柳书贤愣了下,随即应道:“是。”
白颖华早已起身,拉了一边无聊地要打瞌睡的秋沉落:“落儿,走了。”
“啊?哦。”秋沉落跟着她走了两步,忽然反应过来,“咦,柳姐姐呢?颖儿你不是说要带柳姐姐一同……”
“你不是说要在这里多待几日?我们过几日再来接柳盈一道离开。”她的声音随着距离渐渐飘散,“我们要带走的是人家的女儿,自然要给他们点时间叙叙离别之情吧……”
柳书贤怔怔望着那个明明凉薄却分明让他感到温润的身影,心底的惊涛骇浪缓缓地,平息了。
回到前几日她们住宿的客栈,白颖华扫了周遭一眼,便对百无聊赖的秋沉落道:“有人来找麻烦了。”
秋沉落先是一愣,随即颇为高兴地道:“哪里哪里?”
白颖华但笑不语,看得秋沉落心急不已。她二人在二楼窗边找了个桌子坐下,叫了小二来沏了一壶好茶。
看着好友一脸淡然的模样,秋沉落便知那来找麻烦的掀不起多大风浪,随即又有些扫兴。而此时,隔壁桌的客人正在谈论的事情却被她听了个正着——
“浔少,听说四日后的上元节,陛下要微服出巡,可是真的?”一个一袭宝绿绸服的男子神神秘秘地问他的同伴。
即便是天子脚下,八卦的人依旧八卦,而且还八卦到了天子身上,秋沉落不禁好笑。
“陛下的心思,我可不知道。”被问的那人倒是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茶,微呷一口,才答了这么一句。
“哎,陛下微服出巡,自是会带上欧阳大将军做随身护卫,浔少你怎么会不知道呢?”那人不死心。
“冯公子你可说笑了,我一向不过问朝中之事这你是知道的,更何况我大哥就算是做护卫,也没必要告知我呀。”那人作出一副无辜样子来。
被称作“冯公子”的男人一阵语塞,心下还有怀疑,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将话题转向一边。
或许秋沉落看热闹的视线稍稍有些热烈,那“浔少”似有所察觉地转过脸来,却见只是一个带着面纱的少女和一个很普通的少年。然而,刚想要转回去的浔少,却在自己的眼睛不经意对上那少年的眼眸之时,深深地被震撼了——这世上,还有能将自己隐藏得如此之深的人。他自问十四岁开始游历各国已有三年,见识虽不深广,却也非一般人所及,见过的人更是如同过江之鲫,多得数不胜数。他见过的深藏不露的人也不在少数,然而他总能有所察觉。只是似这一番,若非偶然对上少年眼眸,只怕他会以为这无非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了。而且,看到那人眸子里一闪而过的赞许,他便知晓,此人是故意露出这点破绽……一时之间震撼莫名。只是很多年以后,他都无法确定——他此时看出此人的不同凡响,到底于他,是福是祸。
白颖华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秋沉落的动向,见她凝神听别人说话,便也稍稍留了一份心。她对这滴水不漏的“浔少”也有一丝好奇,而眼下她若真的要建成落华宫,那么只靠一个柳盈,一个柳氏山庄自是不够的,是以她逗留凤凰城数日的原因也有一分是为了看看可有什么可以结交的人物。此刻见浔少看过来,第二眼便露出不同神色,她知道,眼前这个人,的确是个厉害角色。
那边,按捺不住好奇的浔少早已寻了借口打发走了不停八卦的冯公子,而后拎着茶壶,堂而皇之地走过来:“在下欧阳浔,见二位似乎不是凤凰人士,所以冒昧相问:二位是否需要一个向导呢?”
“噗嗤……”戴着面纱的秋沉落见他如此,不禁好笑,对着挚友道:“颖儿,这里人搭讪的方法好老土!”
虽是颇不明白少女的意思,然而欧阳浔也是明白眼前这笑声如同银铃一般的少女是在笑自己,顿时有些不自在了——他生而优越,自是没怎么做过这等酒楼搭讪之事,因而痕迹太过明显了些。
“落儿。”淡淡的一声,那少女便住了笑。白颖华复而面向他:“这位公子切莫在意,落儿便是这般直来直去的脾性。不过公子眼睛倒是颇毒,我二人确非凤凰人士,说到向导,也的确正缺了一位,公子若有这份心,那再好不过。”
欧阳浔虽惊异于少女的笑声,却到底见过世面,当下正了颜色,顺着白颖华的话坐了下来。
茶过三巡。
欧阳浔对于秋白二人的的感想已从一开始的惊讶到现在的见怪不怪了,不过他仍旧觉得——眼前二人似乎本不该出现一般,周身缠绕着莫名的气息。忽而联想到之前自己收到的一条消息,他心底的那个疑惑便慢慢成了形。
白颖华虽是一直淡淡言语,却有一缕心思一直系在身边的少女身上;而少女虽是掩面,却性格直爽开朗,举手投足间虽不见豪门大族的矫揉造作,却自有贵气流露。
欧阳浔顿了半晌,终是忍不住道:“二位可曾见过木岚木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