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南楠送她出门的时候。在她身后默默地说了声:对不起。
陈沫点点头。安慰的冲她笑了笑。
陈碧霞还没睡。陈沫打开门的时候,她正瞪大了眼睛,企图能看见眼前织针的模样。但是眼前已经一片花。根本无法分清哪里是针。她满是老茧的手摩挲着那顶已经无法缝完的帽子。
眼泪已经干涸了。
陈沫安静的看着这个女人。她突然觉得自己恨她恨的刻骨。记不住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叫过这个女人一句妈。可能是对这个女人的恨太过深刻,支撑着她活到了今天。
她走进来。说:“给我吧。”
然后把陈碧霞手中的织活儿拿过来。一针一针的,把这顶帽子的最后几针缝好。缓慢的如同慢放的影片。陈碧霞把头深深地埋在曲起的腿和自己的胸之间。
陈沫把帽子织好。放下。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她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仿佛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她说:“陈碧霞,拿去花吧。你骂我婊子婊子的,到头来,不还是得花我这个婊子的钱。”
陈碧霞当时就火了。从坐的那个地方跳起来,也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她扑到陈沫身上,狠狠的掐住她的脖子。她疯狂的骂:“婊子,你妈x的,你个人尽可夫的婊子,你别以为现在我养不了你了,换你来养我了,你就可以在我这里作威作福,你个杂种!”
陈沫有一种自己快要死了的感觉。脖子被狠狠箍住,血液涌不上去,大脑都要缺氧窒息。可是陈碧霞那尖酸刻薄的话还是一字不漏的,钻进她的耳朵里。
她没挣扎,没反抗。她说:我妈x的?杂种?陈碧霞,你也知道你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脖子上的手送开了。血液渐渐畅通。陈沫咳嗽了两声。挣扎着站起来。陈碧霞整个人脱力一样的滑落到地上。旁边那两张一百块红的刺眼。陈沫把钱捡起来。放到桌子上。
她把那些没完成的帽子都揽到自己手里。说:“你供我念了这么多年书。我也没学出什么来。算我还你的了。行不行。陈碧霞,算我还你的。我养你到死。就算我还清了。如果还有下辈子,你记着点儿,咱们两不相欠。”
陈碧霞什么都没说。
那天夜里。陈沫做那些活计,一直做到凌晨天色蒙蒙亮。她的胳膊已经酸的抬不起来了。她看向睡得很熟的陈碧霞。静静的盯了那么几分钟,脑袋里乱糟糟的。
反正已经天亮了。早就过了困劲儿。
陈沫裹好身上的衣服。小心的把门打开一条裂缝。强劲的北风灌进来。她瑟缩着往前走。走上那条已经冒着热气的早餐街上,她在一家的摊子面前站下来。从兜里拿出两个五毛钱的硬币。
她对着摊主笑了笑。说:“给我来两杯豆浆。”
摊主看了看她,像是看着一个笑话。满脸横肉上都写着不可置信。嘲讽道:“五毛钱一杯豆浆?那都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哟。小伙子,你都几年没吃过早饭啊。吃不起就别吃啊。那边儿站着去,别挡着我做生意。”
如果是三年前的陈沫,她一定会举起拳头把这个面目可憎的男人揍得他妈都不认得他。但是现在的陈沫,已经被岁月的风尘磨掉了当初那些棱角。
她扔下十块钱。拿走了一杯豆浆。两根油条。头也没会的走了。小摊贩好像在背后又骂骂咧咧了好一会,直到她走回家门。这时候,陈碧霞已经醒了。
陈沫把热乎乎的早饭放在桌子上。背上她一本书都没装的书包。她觉得现在这个样子的陈碧霞很是可怜,也很是可恨。她的头发大半都已经灰白。身上那一件本来是大红的衣衫。也因为多次的洗涤,退了颜色。
她的神色空洞而黯淡。
陈沫觉得多看她一眼都会让自己变得浑身无力。她从自己的家里落荒而逃。好像在逃避瘟疫。
她到学校的时候。简凡正在等她。什么事情也没有做。书桌上摆着的几本书也没有翻开。她愕然的看着他。
简凡问她:怎么这么晚?你现在……不跟南楠一起来了么?陈沫说:嗯,她最近准备运动会,总是要去的特别早。我起不来。
简凡好像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的。陈沫很鄙视了斜睨他。说:是不是个爷们儿,有事快点说。吞吞吐吐的干什么?老子困了,要睡觉了。
简凡说:距离高考没有多长时间了。
陈沫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也不知道简凡想要跟她说什么。,她对于这个话题完全没有概念。整个漫长的求学岁月对于她来说。就是一个又一个的梦。长年昏睡在或高或矮的桌子上。做着一个又一个或美好或恐怖的梦。
结果就是最终都会醒过来。
简凡见她没有反应,又说道:“你没有什么打算么?大学,你真的打算放弃了么?”
陈沫很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
“我的打算就是。活下去。至于怎么活着。能怎么活就怎么活。我想不了那么多……”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左边是面,右边是水,我饿得时候就想晃一晃,做出点儿糨糊吃。”
简凡抬起手,用力的握住她的肩膀。“我给你补习,你稍微试一试。成吗?”
好像是很卑微的企求。
陈沫当时的表情,就好像吃东西吃出了半只死苍蝇一样恶心。她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
“简凡。你有你的梦想我知道,你有你的生活我也知道,你能不能不把我扯进去?我跟你玩不起这些个东西。你要考大学你考你的。我的生活我想怎么过我就怎么过。”
简凡沉默了一会。他说:“陈沫。我想跟你在一起。我喜欢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这个女孩儿有这样一种情感。喜欢看着她笑的清浅淡漠的样子。尽管他知道她是个出卖身体生活的女人。知道她的生命快要腐烂。他就是想拥抱她,想把她带到最灿烂的阳光下,让她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着。
他认为自己应该做的到,用自己的努力。用自己的未来换她过上平静幸福的生活,他也是愿意的。只要她不在一个人背着阳光。苍白执拗的生活着。
可是。陈沫说:在一起?多少钱一个晚上。
万丈深渊。昨晚他考虑了一个晚上,一夜未眠。在林米那一个很浅很浅的亲吻里,他没有对这个优秀的女孩儿产生一分一毫的有关爱情的想法。而是惊慌的看向陈沫。看她是什么反应
他在自己这么多年的,所见所闻里。断定这应该是类似于爱的东西。尽管它模糊不清。没有任何的书本上的定义可以教他证明。没有任何一个老师告诉过他,这个题怎么解。怎样用最短的时间,算出最精准的答案。
他觉得陈沫本应该是和他一样的人。
安静的睡容。如同婴孩一样。
早自习还有五分钟下课。教室的门被推开。班主任走了进来。四十多岁的女人在教室里环顾了一周,确定了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在学习状态。满意的点点头。而后,她的目光落在陈沫的身上。
她说:陈沫。你出来一下。
顿了顿。又说:还有你,简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