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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雪吟:寒梅旖旎 第一卷 重渊之深 第十九章 语哽在喉泪沾衣

陌长霁立在书房内,岸然英挺,阳光一缕缕打在他的身上,似乎瞳孔都染了一层金光。

“依你所见,这次出行接二连三的意外究竟是何人主使的?”陌景帝坐在桌子后面,手按着眉心,眉间紧紧拧成了川字型。

“儿臣想来,在定国寺内发生的一切应该都是巧合,至于回来时的那些人,想必是谋财的。”陌长霁谦恭道。

陌景帝点了点头,“最近京中治安越发不好了,朕看这京兆尹的官是不好当了,这样吧,你再替朕物色一个京兆尹。”

“儿臣遵旨。”

陌长霁知道,景帝膝下皇子不多,如果自己一定揪着被刺杀这件事不放,肯定会牵连到皇后和敏贵妃,虽然这样做可以将太子和六皇子拉下水,但是,害的景帝另外的两个儿子失了声誉,景帝肯定会厌恶于他。退一步说,就算真是皇后和敏贵妃所为,凭着皇后和敏贵妃的势力,谁也动不得她们。自己又何必自讨苦吃,与其如此,倒不如自己忍下这口气。既能获得父皇的怜惜愧疚,安排自己的人手插入京城武官,又能让敌人对自己放松警惕,认为自己是忍气吞声、不堪大用之人。

陌长霁看着景帝眉头深锁的样子,面上恭敬,内心里却是不知道对这个父亲有着什么样的感情。

景帝将陌长生作为他的接班人来培养,难免严厉了些。六皇子陌长琚是他的小儿子,生母又是盛眷殊隆的敏贵妃,景帝便最是溺爱陌长琚,唯独对自己,非长非幼,一直被他无视,随意丢在深宫,可曾有过一丝关怀?

垂下头,眼中划过一丝悲哀,稍纵即逝。慈父也好,严父也罢,都与他无关。

陌长霁忽然很想再见一见旖旎,想她那双清亮的眼睛看着自己。

三年前,旖旎不知怎的摸索到鸿禧宫,因了他的一个赌气,揭开了她伤口上的棉布,却在她本来皎洁无暇的脸上留下了永远不能抹掉的伤疤。

三年时间,不长,却也不短。

相识,相熟。

足矣。

看着琉璃瓦、朱红宫墙缓缓在身后倒退,旖旎缓缓吐了口气,终于可以离开这座冰冷的皇宫了,自此海阔天宽,再也不用像在宫中一般处处伏低做小。

“小姐。”车马停下,似是被人拦下。

是数日未见的陌长生,此刻在外面,人多口杂的,旖旎便坐在轿子内,也不探头出去,淡声道:“不知太子找臣女何事?”

陌长生苦笑,他一贯知道她是迫不及待离开皇宫的,他知道若是将她困在皇宫,她只会一辈子都不开心,但是一想到他一离开皇宫,离开自己的视线,自己就心慌,就好像看着手中的风筝脱了线,卷轴依旧攥在自己手心,那风筝却早已飘摇在九天云霄,自己却无能无力。惶恐,不安,焦急,避开太傅守在宫门只为见她一面,她却依旧冷淡,依旧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心里似是生了冰凌,轻轻一触就粉碎一片。

期期艾艾站在轿子外,手抬起,想揭开那挡了二人视线的轿帘,终是没有勇气的垂了下来。

从前莽撞、不顾一切的他早已褪去青涩的影子,如今,他是站在朝堂上指点江山的储君,亦是未来的少年天子。

他现在所需顾虑的东西很多。

涩涩开口,“以后你还会进宫吗?”

应该没有可能了吧,“大概不会了。”

少女窈窕身影映在轿帘上,模糊得似秋夜里的萤火。

“还有什么事吗?”

陌长生低下头,“没什么事了。”

轿子内沉静了一会儿,旖旎低声道:“凤家位高权重,皇上畏忌凤家,旖旎不想冒险。”

马车无情驶远,独留下陌长生一人站在原地,手紧紧握了拳,又缓缓松开。

陌长生想到父皇谈及凤丞相便铁青的脸,旖旎看得比他透彻,父皇怎么会允许陌国未来的皇后姓凤?又怎么会允许他百年之后凤家一门独大?

他们二人之间隔了江山,隔了皇权相位,隔了朝堂,山长水远,再无可能。

旖旎自始自终没有掀开轿帘去看陌长生,指甲抠入掌心,隐隐有血丝顺着掌心的纹络蜿蜒。

心中微微痛,与陌长生,不是没有感情的。

旖旎经常和陌长生说一些自己在宫外的趣事,曾经无意中和他说过宫外中元佳节是要放河灯的,可惜宫里没有这习俗。她只是随口一说,陌长生便记下了。

去岁中元节,玉华将她带到太液池。

水波荡漾,流光溢彩。

眼底全是那热烈的光彩,心里也是大为感动。

奈何心底那根琴弦刚刚被拨响,却被强行摁住,再也发不出一个旋律。

“陌长生,我想问你,若是在你登基后,你会除去凤家吗?”

他们十四岁的生辰,微醺之下,她开口问他。

看着他犹疑的样子,她的心好像刹那间沉入水底。

她忘了他是未来的天子。

猛虎榻前岂容他人安睡?

她瞬间便清醒了。

然后开始疏远陌长生,却对那日的事情只字未提。

陌长生从来都不知道旖旎曾经心动过,更不知道旖旎已经对他死心。

心动是曾经,机会给过一次,他错过了,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她不会再给第二次。

自此,他是太子,是她好友的哥哥,仅此而已。

悬挂在轿顶的铃铛清脆响起,在空阔的宫道上悠远……

“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

旖旎脚踩在矮凳上,正在下轿辇,便听到丁老伯的呼声。

“丁伯,您精神还是这么好。”旖旎笑道。

看着丁老伯额头上沟沟壑壑,以及佝偻的背,心底是踏实的感觉。

终于归家了,倦鸟归巢,真好。

父亲站在门内,堪堪几步之遥,含笑看着她。

旖旎却不管不顾扑进父亲怀中,时光仿佛倒退回幼时光景。

只是父亲鬓间平添了白发,她也长大了。

泪珠大滴滚落,凤谨淳抚着她的发,慈爱而柔和,“回来便好,以后一家团聚,父亲不会再让咱们一家骨肉分离。”

“好。”旖旎擦干眼泪,笑意盈盈。

“进屋说吧,你母亲很是想念你。”

凤夫人半靠在绣床上,却已是瘦骨嶙峋的样子。

“旖旎,我的女儿。”

“娘亲。”旖旎握住母亲的手,母亲一向仪态大方,此刻见到她却是在失声痛哭,心被狠狠的揪紧,刚刚才被父亲劝住的泪水簌簌流下。

“娘亲身子怎么样?”旖旎急切问道。

“你不用担心,娘身子康健着呢。”凤夫人捧着旖旎的脸,“娘亲的小旖旎竟生的如此好看了。”三年里,错过了女儿的成长,每当午夜梦回,皆是女儿受了委屈无处哭诉的样子,现在女儿就在面前,凤夫人却唯恐这是镜花水月、虚幻一场。凤夫人将女儿紧紧搂在怀中,喃喃自语:“旖旎以后要待在娘亲身边,哪也不许去。”似是说给旖旎听,又似乎是说给自己听。

“好,女儿哪也不去,女儿要陪着娘亲一生一世了。”

凤夫人笑的像个孩子,似是累极了,打了个哈欠。

旖旎扶着她躺下,哄了她睡下。

一回头,父亲站在门外,满目愧疚看着她们母女两人。

这些年,凤谨淳已是位极人臣,凤家权势越发如日中天,世人只看到凤相在朝堂上赫赫风采,又哪能体会得到他一家骨肉离散的痛楚?

他身为男儿,不能让妻儿快乐无忧,妄为人夫,妄为人父!!

旖旎走在凤谨淳身边,“父亲不必自责,如今女儿不是回来了么?女儿再不要进宫了。”

不再进宫的意思是?凤谨淳眉心一跳,疑惑看着旖旎。

旖旎叹了口气,“一切单凭父亲、娘亲做主了。”

凤谨淳想到她在宫里的处境,也罢,他多留意着点吧。“你去梳洗梳洗,去自己的房间休息一会儿,待你母亲醒了爹再派人去唤你。”

旖旎点点头,福了个身下去了。

她的房间一如三年前,布置得温馨雅致,物品陈设仍是原来的样子,不过打扫得却是一尘不染。

坐下须臾,娘亲身边的魏嬷嬷过来,身后跟了两个小丫鬟,都托了两个漆盘。

魏嬷嬷慈祥看着她,“夫人自小姐走后,每个季度都要裁剪了布料给小姐做衣服,原本想送进宫给小姐的,可是在宫门口就被拦下了。奴婢选了两身小姐现在能穿的,小姐先穿着,改日奴婢再让人量了小姐的身形,为小姐做几身衣服。”

凤夫人如今卧病在床,旖旎是要侍疾的,不能穿的鲜艳,魏嬷嬷便挑了一身水蓝色的蝶戏水仙裙、一身淡粉色撺花六幅裙,还有两套头面并着一些首饰。

“嬷嬷有心了。”旖旎颔首,指尖轻轻划过裙裾,鼻子酸涩。那一针一线,皆是母亲的心血,却被她辜负了三年。三年,不能承欢父母膝下,让父母牵怀挂念,是为不孝。

脸埋在掌心,泪水从指间滑落,渗入裙裳,是温润的冰凉。

她不会再离开家,不会让父母思念女儿时,只能对着这些死物。

颤抖起身,腿早已麻了。

梳洗罢,坐在菱花镜前,看着鹤儿为她描眉梳妆,但是那肿得像核桃的眼睛却是鹤儿用脂粉也掩饰不住的。

母亲已经醒来,也在妆洗。旖旎便在自家花园内缓缓踱步,师父立在前方,那抹白色的影子,仿佛让其他人都低入了尘埃,世间只得一个他。

仿佛过了千百年,他依旧守候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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