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声缭缭,闻者听之,仿佛身在空谷云霄,心里平和。
“先生吹的真好听。”鹤儿抚掌,满心的佩服。
那人将玉箫系在腰间,转身,眼中好似永远只装了一个旖旎。
“这次回来,便再也不走了吧?”
旖旎点了点头。
虽是秋日,相府花园仍是姹紫嫣红,此时夕阳西落,光芒如碎金细细洒在两人身上。
饶是没有读过几本书的鹤儿,脑中忽然滑过一句诗。
从此绿鬓视草,红袖i添香,眷属疑仙,文章华国。
鹤儿一惊,从前被压制住的想法一瞬间全部涌上心头。
他们二人是那般般配。
可是,先生分明比小姐大上那么多的年岁!
鹤儿脑中嗡嗡直响,直惊不可能,可是眼前的场景太融洽,让她不忍心插入,也不得不乱想。
旖旎偏头看她,手轻轻覆上她的额头,关切问道:“鹤儿,你是不是生病了,怎的脸这么烫?”
“没事没事,可能是有点热吧。”鹤儿直摇头,想将那些不该有的杂念挥去。
“没事便好,我娘亲正卧病在床,你也别生病才是。”
旖旎还欲再说,魏嬷嬷过来请她过去。
“师父,我先去看我母亲了,等得空再去问候你。”旖旎看向凤引。
凤引点点头,又看了看呆在原地的鹤儿,伏下头看着她,“小姐走了,你还立在这儿干什么?”
“啊?哦!”鹤儿终于回过神来,小跑着追随旖旎。
凤引摇了摇头转身欲走,一个怪异的想法冒上心头,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鹤儿露出那种神情了,上一次是在定国寺,这一次他依旧和旖旎在一起,莫不是……
凤引心惊。
又安慰了自己,他们二人之间是师徒情谊,怎地有这般腌臜的想法?太离奇了些了吧。
八合檀木屏风将霞光挡住,流转在外间。
“晚霞刺眼,父亲找来这屏风给娘亲倒真是有心了。”
丫鬟捧来了新鲜的水果,旖旎亲自剥了蜜柚送到凤夫人手中。
“你父亲自然是好的,”凤夫人眼中盛满温柔,脸上尽是光彩,好像回到了年轻时候。她这一生享尽荣华富贵,夫君又只宠她一人,即使只得了一个女儿,也未曾有过纳妾的想法。有夫如此,夫复何求。她的女儿又是个伶俐的,再过两个多月,旖旎及笄,到时候许了一户好人家,从此看女儿成亲后与夫婿琴瑟和鸣,再过二三年,孙儿出世,便到了她含饴弄孙的时候。
从前看着旖旎一日一日长大,一直担心自己变老,如今却是不服老不行了。昔日捧在手心的小丫头,如今也长成俏丽的小姑娘了。
凤夫人抚着旖旎的脸庞,仿佛已经看到了几年后的光景。
“你刚回家,娘亲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看着自己房间有什么需要添的告诉娘亲,娘亲着人给你送去。”
旖旎心里暖洋洋的,“好,到时候娘亲可不要嫌女儿烦了。”
“怎么会”,凤夫人将蜜柚塞到旖旎嘴中,“你是我的女儿,娘亲一定要让你过的开开心心的。”又拧了旖旎脸一把,皱了眉头,这三年是吃什么长的,怎么一点肉也没有?改日我定要找皇后娘娘问罪去,竟然短了我女儿的伙食。”
旖旎“扑哧——”一声笑出来,看着母亲小孩子的样子,不由好笑,“那女儿在家多吃母亲可不能嫌弃。”
凤夫人微微白了她一眼,“你以前在家时,母亲何曾苛待过你?”
久违的一家三口同在一张桌上用食,家中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其乐融融,这才是家的样子。
用过晚膳,陪着娘亲说了一会儿话,旖旎回房,无事可做,让鹤儿去书房拿了两本书来看。
泛黄的书页,犹带着墨香。
旖旎不由打趣道,“鹤儿真有眼光,这一本是范澄范学士的著作《澹台旧咏》,另一本也是难得的医书。”
鹤儿涨红了脸,刚想再去书房那边换,旖旎摇了摇手,“不用麻烦了,我只是打发打发时间,又不是要做夫子,看书也只是一知半解的。”
《澹台旧咏》讲的是一代圣贤澹台朔的事迹以及为后世留下的宝贵的诗词,范学士是澹台老先生的弟子,这本书便是范学士整理的,本来这书一共有三卷,旖旎手中的是第二卷,第一卷本来藏在皇宫,后来御书房的一场失火,第一卷便毁于那场大火。第三卷传说在民间,也不知是不是还保留完整。
等等,那场大火,旖旎脑中顿时闪过火花,御书房失火不是小事,那次失火,烧掉御书房三分之一的藏书,其中不乏孤本、名家大作,以及千金难求的书画。那场火,应该是太和三十二年发生的,恰好发生在那本四海志缺失那一页的年代上。
此事,有什么联系吗?
是巧合,还是真的有关联?
旖旎又拿起那本医书,这本医书倒是挺杂的,前面是治疗一些疾病的药房,后面倒是讲了毒。旖旎在烛火下仔细看了起来。
许是最近精神太过压抑了,看着看着便睡着了。
鹤儿过来推了推旖旎,将她唤醒,旖旎看了更漏,都过了一个多时辰了,于是梳洗了上床休息。
远离了宫闱,内心笃定而踏实,一宿无梦。
在家中呆了几日,整日和凤夫人说说话、做做女红,或者把自己闷在书房看书练字,日子倒也过得闲适。
难得的一日阳光明媚,鸿雁南飞,是个好日子。
凤夫人身子越发好了起来,拉着她要去外面的首饰铺、布庄给她采买东西。
旖旎知道这是母亲的心意,和顺应了下来。
她是闺中待嫁女子,出门带了帷帽,细纱拂过脸庞,酥酥痒痒的。
外面应该是有迎亲的队伍,喜乐好似冲上天去。
凤夫人握住她的手,“等旖旎出嫁了,仪仗肯定会比这热闹百倍不止。”
“娘亲取笑我。”旖旎脸上大窘,垂首,耳根子却是红了。
凤夫人盈盈笑道:“日后总归是要嫁人的,有什么好害羞的。”
身下的轿子微微颠簸,凤夫人受了惊吓,胸口微微欺负,旖旎忙扶着凤夫人坐好,扬声道:“外面出了什么事了?”
“回小姐的话,是有人纵马在街头踩了人。”
旖旎撩过轿帘,一个华服公子坐在马上,那马喷着鼻息,明显是未被驯服的样子。那华服公子骑马技术生疏,分明是驾驭不了身下的马。
随即是女子悲痛欲绝的痛苦,旖旎看去,一对新人,新郎正痛苦躺在地上,整个一个血人,那身衣服也不知是鲜血染红的?还是本来就是因为是新郎官服而夺目。嫁衣绯红的新娘抱着新郎,苦苦哀嚎。
“是你,是你杀了我的相公!”
旖旎心中正气愤着,只见那新娘站了起来,扯着马上华服骄矜的公子。
那华服公子脸上毫无半点愧疚惊慌,踹了新娘,新娘摔倒在地上。
华服公子看到新娘子的模样,摸了摸下巴,垂涎道:“小娘子生的不错,不如跟了本公子,保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两个小厮正巧过来,华服公子朝他们使了个眼色,“带走。”
那两个小厮见地上鲜血淋漓的人,腿下发软,不过这种仗势欺人的事他们也是做惯了的,当下过去想去拉扯地上的新娘子。
旖旎出门没有带多少人,只有两个嬷嬷和两个丫鬟,并着外面驾着马车的车夫,大多是女眷,也不好出头,心中着急,只好让丫鬟黄莺去官府报官。
耳中是外面的流言。
“欺人太甚,赶快报官去!”
“报什么官,他爹就是委署护军参领,这世道,官官相护,就算捅到御史那儿,说不定也难以治他的罪。”
“你还不知道吧,上个月这人在郊外看上一所庄子,硬生生将本来的人家赶了出去,这事到现在都没有终了。”
……
旖旎坐在轿子里,听着外面的闲言碎语,手在袖子中掐紧。
凤夫人气的胸脯起伏不定,“好呀,天子脚下也敢这般肆意妄为,滥杀人命?”凤夫人向来柔弱,却从不软弱,刚想遣身边的嬷嬷去丞相府寻侍卫来,旖旎按住她,柔声道:“母亲不要着急,我已经让人去报官了。”
凤夫人点点头,“委署护军参领?不过是个小官也敢猖獗,活得不耐烦了。”又看着新娘子被两个强壮的小厮拽着,那般纤弱却倔强的样子,叹了口气,“可怜见的姑娘。”
那新娘子脸上的妆早已哭花,此刻声嘶力竭的哭喊,拼命挣脱两个小厮的钳制,又想护着夫君的遗体,渐渐落了下风。
周围围着义愤填膺的老百姓,摇头同情也好,辱骂华服公子的也有,但都没有愿意上前施以援手的。
在这些百姓眼里,马上的公子哥儿是官家子弟,是他们永远无法抵抗的。
眼看着新娘子的嫁衣在地上擦破,露出了雪白的肌肤,马上的华服公子笑的越发得意。旖旎咬了咬牙,掀开轿帘下了轿。
“这是天子脚下,公子眼中可有律法?”旖旎厉声道。
“律法?”华服公子似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你可知我爹是谁,我姑姑又是谁?”
旖旎声音中像是染了雪霜,“国家定法律、明条令便是为了统一管制,造福于天下庶民。杀人者死,这条律令是太祖皇帝亲自颁下的,王子犯法也论罪当斩。一年前,文华公主处死自己宫中一个宫女,公主生母熙贵人当即将公主压到太后那儿请罪,后来太后娘娘虽然估计祖孙之情,却也将公主送到了宫外静心庵,勒令其礼佛三年,此事陌国人尽皆知。而今你纵马在京城行凶,杀了人,难道还想抵赖么?莫非你的身份又比公主高贵?”
华服公子冷笑,“我爹是当朝委署护军参领姜行殊,我姑姑是——”
“原来是姜参领的儿子!”
华服公子的话还未说完,即被人打断。
一个俊朗的公子从人群中阔步走来。
“知道怕了吧?”华服公子得意洋洋。
“怕?”来人挑了挑眉,“本公子自出生以来还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又回头对着自己身后的护卫干净利落道:“给我把这几只仗势欺人的狗绑起来,扭送至官府。”
“放肆!”华服公子勃然大怒,拿着手中长鞭甩向步步逼近他的人,奈何骑术不行,狼狈至极的摔下了马,当下被人捉住。
旖旎见杀人者被擒住,松了口气,让魏嬷嬷派人去好生安葬那横死的新郎,暂时将新娘子待会相府安置下来,转身欲上马。
那仗义救人的公子正朝着旖旎的方向看过来,却是一个纤细年轻的姑娘。
一阵微风拂过旖旎脸上面纱,露出了一张精致姣好的脸。
“那个好像是郑伯公家里的小儿子,当真是年轻有为啊,奴婢瞧着面貌也是极好的。”徐嬷嬷望着外面,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