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旎笄礼,父母作为主人在东面台阶接待受邀而来的客人以及观礼的观者,景娘托盘立于西面台阶下,正宾选的是郑国公夫人,玉华公主作为旖旎的手帕之交,受邀作为赞者协助郑国公夫人完成笄礼。
兰汤沐浴,换好采衣采履,鹤儿、玉华公主作陪,在东房等着笄礼开始。
宾客入席,凤丞相夫人于主位入座后,凤谨淳起身,威严致辞:“今日,小女旖旎行成人笄礼,感谢各位宾朋佳客的光临!下面,小女旖旎成人笄礼正式开始!”凤谨淳话顿了顿,“请旖旎入场拜见各位宾朋。”
旖旎徐徐而入,一别以往的清新淡雅,华服明丽,端的高贵如玉,世人只看到她行走间拖曳在身后的绘着梅花暗纹的裙裾。
眼前是一个个熟悉而陌生的面孔,饶是她素日里再冷静自持,此刻却差点全乱了阵脚。好在耳边传来悠扬的琴音,是高山流水,应是师父所奏,心里稍缓。
跪在笄者席上,玉华公主为她梳了头发,弓身而退。
旖旎耳中只听见裴夫人高声吟祝:“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三拜三加,由着裴夫人和玉华公主为她去发笄、簪发钗,玉华公主协助她在东房换上与头上发钗相配套的曲裾深衣。
玉华公主长长吐了一口气,“旖旎姐姐,这及笄仪式好繁琐,我的笄礼会不会也是这么繁琐?”
旖旎看着镜子中自己,原先为了遮挡伤疤而蓄起的刘海被撩起,以嵌玉镶珠的梳篦拢住,露出了白皙如玉的额头,只是,旖旎看着那殷红刺眼的红色疤痕,竟能看出三分妖冶来。两鬓各插六支发簪,合为十二支。簪下垂着旒苏,在脸畔晃着水一样的光华。
旖旎振了振广袖,只留下一句淡若云烟的话,“公主是陌国唯一的嫡长公主,公主的笄礼只会比我更奢华的。”
在凤氏先祖牌位前捧着醴酒行拜礼,礼毕,缓步走到宾客之位,听着大家的祝福,唇沾了酒,将酒杯置于案几上,景娘捧过饭来,旖旎又是象征性吃了一点。
旖旎离席,面向南而拜,垂首看着手上镯子,旖旎知道接下来便是师父作为贵宾为自己取字。只听到头顶的祝辞:“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彬蔚甫。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毋诐毋欺。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是师父的声音,如今正装模作样的吟着事先背下的祝辞,旖旎觉得好笑,仍然得庄重答:“某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彬蔚,便是自己的字么?旖旎从自己这些年所读诗书中搜刮了一遍,颂优游以彬蔚,论精微而朗畅,语出陆机的《文赋》,是富有文采的意思,师父有心了。
接下来是父亲母亲的教诲,旖旎倾心聆听,再拜,“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揖谢行礼,笄礼终成。
宾客举杯过来相祝,母亲带着旖旎退至一侧。
旖旎看着郑国公和父亲站在一处,眉心微跳。
女子行过笄礼,便是可以婚嫁之龄了。想到这几日郑国公府上总是派人送礼物过来,旖旎心里多少有了点底。
透过攒动的人头,师父今日没有穿白色衣袍,只是一身简朴的青色长袍,腰间挂着佩绶,品着手中醴酒,依旧如清风般宠辱不惊。
凤引朝她颔首,千言万语似乎只在眼底。
而后,却是看向凤谨淳和郑国公的方向,垂下眼,将瞬间而上的冷意收敛不为人所察觉。
旖旎正和着母亲说话,却感到周围的氛围瞬间变了。
首先便是母亲温暖的双手扶住她的肩,母亲在她耳边道:“傻孩子,快去见过郑伯伯和郑伯母。”
迎着众人视线,如踩了利刃,步步恍若剜在心头。
旖旎看着那些人,无不是或虚伪的笑容,或衷心的祝福,或看戏的事不关己之状,她忽然心慌意乱,看向宾客席上,却不见了他的影子。
心中一阵怅然若失,就像心口被人生生用刀剜掉一样。
旖旎被母亲推搡着走到郑国公夫妇面前,按着晚辈见到长辈礼行礼叩拜。郑国公夫人亲手将一方檀木匣子递给旖旎,含笑看着她,示意她打开看看。
旖旎看着匣子里的碧玉簪,只觉指尖一股灼热感。
若说郑国公夫人那日赠给她的镯子,勉强可以理解是见面礼,那么今日的碧玉簪子,旖旎却已然明朗,是定亲之物。簪象征正室尊严,裴、凤两家结为姻亲
旖旎最后往宾客席间一看,是两道几乎能射穿冰山的满含怒气的眼,还是没有师父的身影。
父亲说了什么,旖旎一句没听到,脑海中一片混乱,最后的印象是裴彻的笑眼,裴彻站在她的身边,自己身形纤细,站在裴彻身边宛如小鸟依人。
两家交换定亲信物,凤家赠给裴家的,是玉坠,垂以旖旎亲自打的穗络。
旖旎竟不知,长辈们私下里竟已交换过庚帖了。
箱奁接连不断搬进府内,昨日笄礼时的喜气还未散去,如今丞相家嫡女议了亲,上门祝贺的人多的快要把门槛踏破。
原先想着凭小姐的家世相貌,及笄过后,上门提亲的人家必定很多,可是小姐就这般毫无预兆的指了郑国公家,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鹤儿也知郑国公家的公子是上进的,可就是不甘心,看着小姐坐在窗前捧着书,却似是一个字没有看进去,全在那儿发呆了,心里也为小姐感到心酸。
旖旎却不知鹤儿的小心思,她只知道,如今又是夺储之际,父亲还未站队,皇子们必然想拉拢父亲。皇后,敏贵妃,德妃,无论哪一方,都是父亲不能得罪的。她是父亲唯一的女儿,父亲这时候不是为了名利将她许给皇子,而是为了她选了一门比较靠谱的姻亲,旖旎知道,在父亲心里,她和母亲永远比名利地位重要得多。
只是听着府中下人报备,师父似乎从昨日笄礼结束后,便不在府内了。
旖旎差人去找了,却依旧无果。师父几乎没有交好的人,这一宿未归能去哪儿呢?
阳光穿透鲛帐,床上洒满了细碎的阳光,便好像是那日在藏经阁内看到的光景。济生大师那儿么?
旖旎恍然想到师父与济生大师算得上是好友,此刻失踪或许是去了定国寺了吧。
刚想让人备轿,可是母亲却换她过去,说是要教她日后掌家之事。旖旎不能拂逆了母亲的意思,让着黄莺和芙心两个乘轿子去定国寺找凤引,借口么,便是替小姐在佛前还愿。
彼时旖旎却没有想到,黄莺她们这一去,却是生生替自己受了死劫!
府里新进了一批陈设古玩,凤夫人便叫了旖旎过来教她如何派人将这些东西入库,记档,看着旖旎却是魂不守舍的样子,轻声唤了唤,以为她是累了,也不勉强,让旖旎回房休息。
旖旎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却是去了凤引的房间。
凤引不喜奢华,屋子里装点的简洁干净,桌子上有着一张宣纸,上面是师父隽逸潇洒的字,旖旎手微微一颤,她的字是师父教的,如今那纸上的字旖旎却是极熟悉的。
“颂优游以彬蔚,论精微而朗畅。”
济生大师拈着棋子,“你又输了。”
凤引回过神,“是我棋艺不精,让大师见笑了。”
“你的棋艺虽然逊我许多,却也不至于输的这么惨,可是有了心事?”济生大师看他眉头紧锁,凤引在尘世里没有半分牵挂,除了那个徒儿,此刻凤引心事重重,必定是为了那个徒儿的事。
“听说你的那个徒儿,昨日及笄,小字取的什么?”
凤引苦笑,“彬蔚。”
济生大师手中棋子滚到了地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慌忙低下身捡起那枚落到了地上的棋子。
凤引疑惑看他。
济生大师没有说话,低下头在思量着自己的心事。
彬蔚彬蔚,默默念了两遍这个字,济生大师叹了口气。
凤引心内百转千回,当初为旖旎取这小字时,可是费了好长时间的精力,却总是不知该取什么字才好。直至一天他在练字,却突然心血来潮,取了一本诗书,信手一翻,便是陆机的《文赋》,入眼便是“颂优游以彬蔚,论精微而朗畅”这一句,于是便取了这两个字。摇了摇头,又想到自己乍然出府,还没通知任何人,便写了封信,让人送回丞相府。
凤引又在济生大师处呆了两日,两人谈了两日佛,济生大师坚持认为凤引有参禅慧根,凤引却嫌寺院斋饭吃的让他口中都能淡出鸟,执意要离开,济生大师挽留不得,只好让他下山了。
“师父。”旖旎看着凤引,又张望了他身后,“黄莺和芙心没和你一处回来么?”
“我没看到她们两个呀?”凤引拧着眉。
旖旎看了身后一脸焦急的中年妇人和穿了洗的泛白的旧衣衫的年轻女子,心里升起强烈的不安感。
中年妇女是芙心的母亲王氏,年轻女子是芙玉的妹妹莲儿,王家是凤家的家生子,芙心便是旖旎房内伺候的,昨日母女俩过来说芙玉一宿没回来。
旖旎原先接到凤引的信,知道凤引是在定国寺内,以为是师父留下她们在定国寺内住两天一起回来,现在看来却并不是这幅光景。
“这可怎么办啊,我的芙儿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了?”王氏哭成个泪人,她半生只得了两个女儿,丈夫又是个没福分的,早早就过世了,大女儿若是出了什么事,让她可怎么活啊?
“娘,没事的,姐姐只是出去了趟,马上会回来的。”莲儿虽然年幼,但孝顺懂事,扶着王氏柔声安慰。
旖旎立刻吩咐了人出去寻黄莺和芙心,黄莺和芙心这次出行,应是带了一个车夫和一个下人,四个人的人马,真的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