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飘飘扬扬洒满天空,妆成了一个皓然一色、晶莹透剔的冰雪世界。
过路的行人将手拢在袖子里,刚呼了一口气,立刻在空气里凝固成冰霜。
一只宽阔的手拿了一根铁条,拨弄着炭盆里的炭火。
“二叔叔。”
裴彻转过头,身后一个精致如瓷娃娃一般的女孩正推开门,往屋子里探头探脑。“菡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裴菡儿笑吟吟的蹦跳着过来,裴彻一把将裴菡儿搂在怀中。
这是他大哥裴衍和大嫂莫慧如的掌上明珠,大哥前年奉命去睦州做个知州,虽说只是个从五品的官,而且又是个文职外官,但大哥尚年轻,又懂得进退取舍,想要升官指日可待。
裴彻将裴菡儿高高抱起,让裴菡儿坐在他的手臂上,拈着芙蓉糕逗她。
裴菡儿伸手去抓香喷喷的糕点,抓不到,只好嘟着嘴撒娇,“二叔叔,菡儿要吃糕糕。”大眼睛又滴溜溜转了几圈,听说祖母给你找了妻子,二叔叔,你的妻子好看吗?”
看着裴菡儿一副天真好奇的样子,裴彻不由心情大好。想到了旖旎静静站在那儿便成了一幅画的样子,嘴角不自主的扬了起来,他将糕点放在裴菡儿肉嘟嘟的手心,“好看,你会喜欢上这个二婶婶的。”
裴菡儿点了点头,“二叔叔喜欢的人菡儿也会喜欢的。”
“机灵鬼。”裴彻轻轻拧了拧裴菡儿的鼻尖,“你爹爹、娘亲和弟弟呢?”
“爹爹和娘亲在陪祖父、祖母说话,弟弟被带到了小姑姑那儿,小姑姑说要考一考小弟弟功课。”
“走吧,二叔叔也去看看你爹爹。”裴彻替裴菡儿抹去脸上的糕饼屑,满心满眼都是宠溺,“小花猫。”
一团雪白柔软的东西扑进了旖旎的怀中。
“是小猫吗?”旖旎惊喜将那团雪白举起来,“好奇怪的小猫啊?”
某只被认作是猫的东西不满地呲牙咧嘴,嘴边的胡须轻轻抖动。
旖旎一惊,随即笑开,“是小老虎?”
那只“小猫”通体雪白,只有脑门上一个浅褐色的纹样象征了它的身份,是个不太明显的“王”字。
小白虎睁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旖旎顿时觉得心都被萌化了,轻轻挠着小白虎下巴的软毛,小白虎很是受用,半眯着眼打起了盹。
旖旎抬头看向含笑望着他的凤引,“你是从哪里得到这只小白虎的?”
凤引见她脸上发自真心的灿烂的笑容,觉得无憾了,上前捉住小白虎一直在空中晃着的尾巴,“昨晚我在外面散步,看到一个樵夫,应该是刚从山上砍柴下来的,怀中揣了这只小白虎,他说是从山上拾到的,我便从他手中买了下来。”
某只据说是从樵夫手中买来的小白虎将尾巴从凤引的魔爪中抽出来,蜷作了一团偎在旖旎怀中。
“给它取个名字吧。”凤引将修长的手藏在袖中,遮住了本来是白皙如玉、现在却伤痕密布的手。
旖旎偏头想了想:“它来到我身边时,正在下着雪,它又是雪白雪白的,便叫它雪儿吧。”
旖旎不知道的是,凤引前些日子听闻下人谈起外面的轶事,第一桩便是离京城不远的陶山出现了两三只小白虎。凤引想着这个冬天如此寒冷,不如捉了只小白虎给旖旎抱着玩耍,也当作取暖了。于是趁着昨日雪大,他独自一人上山。
飞雪连天,没入膝盖。
凤引艰难行走在山间,耳边是呼啸而过的狂风,凛冽刮在脸上,是锥心的疼。
这么大的雪,山间即使真的有白虎,也应该是藏在了洞穴里了吧,可是生来思维和别人不一样的凤引坚持认为小白虎会出现在他面前的。
爬了大半日的山路,眼看着夜色降临,凤引只得任命的拖着疲累不堪的身子回京都。转身走了几步,却听到茫茫雪地里传来了一阵狼嚎,其间夹杂着幼虎微弱的叫唤。
循着声音过去,成群的狼团团围住两只幼小的白虎。远远看着,皆是成年壮硕的雪狼,少说也有五十只。
那两只小白虎密密挤作一团,两只小白虎和一大批成年雪狼的对比,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心惊胆战。
一只雪狼耳朵动了动,很明显是听到了他脚下踩着积雪的声音,猛地看向他,五十多对绿幽幽的眼睛看着他,凤引都怀疑它们会不会扑上来将他身体撕烂!
脑中一热,浑然未想到自己是神仙,也忘了捏定身诀将蜂拥而上的狼群定住。待反应过来,用着双手去抵挡最先扑过来的一只雪狼的利爪,将它狠狠甩开,趁着其它雪狼未扑上来,凤引连忙施法术将所有的雪狼全部定住。而后也不顾手上汩汩向外流血的伤口,走向两只小白虎。其中一只腹部几乎被狼的利爪剖开,肚肠可见,鲜红的血染红了雪白的毛,以及身下的雪地。凤引叹了口气,摸了摸它的小脑袋,那只受伤的小白虎许是感受到了凤引的善意,小脑袋在它手掌心拱了拱,似是将后来的雪儿,它的兄弟,或许可能是姐妹交给了凤引。凤引看着在自己手心渐渐僵硬的小白虎,沉沉叹了口气,用大氅包住死去的小白虎的尸首,带到了山下寻了个地方挖了个坑,将它放了进去。
雪儿一直坐在旁边,凤引往坑里撒一把土,它也跟着往里面填一把土。
而后凤引将雪儿放在了自己怀中带了回去,至于山上那些雪狼,弱肉强食,这是自然态的生存法则,他总不能将它们悉数杀尽。
暖熏熏的室内,旖旎抱着雪儿,一人一虎动作出奇一致的打了个哈欠,就着暖炉打起了瞌睡。
鹤儿好奇走过来,摸了摸雪儿湿润润的小鼻尖,雪儿打了个喷嚏,一巴掌拍在了鹤儿手上。
凤引摇了摇头,蹑手蹑脚走了出去,轻轻合上门。
站在走廊看着漫天飘飘的大雪,打了个哆嗦,这样的大雪天气,就是应该钻进被窝睡觉才对,摇了摇头,回了自己的院里。
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范金为柱础,绣洒珠银线海棠花的纱幔,香烟缭缭,连那上座妆容精致的人也仿佛身在了云霄。
“娘娘,你可得为幻云好好出这口恶气啊!”
纱幔外跪着的,正是姜幻云的父亲,姜行殊。
姜行殊生得和敏贵妃有五成相似,眼梢向上翘起,薄唇,刚刚经历的丧子之痛让还是不惑之年的他脸上生了皱纹,整个人憔悴不堪。
“你跟本宫哭诉有什么用?”敏贵妃开口叱道,“本宫早让你们好好管教幻云,你们偏生不肯听劝,如今惹了事,触犯了律法,这是姜家理亏,让本宫怎么替你们出头?”
敏贵妃愤愤然,这姜家几百年的基业,难道就要毁于一旦了吗?
时至今日,敏贵妃仍能想到祖父时候,姜家在朝的繁荣。祖父门下有将近半百的门生,大多都出仕为官,可是到了自己父亲这一代,姜家开始逐渐没落,世家繁荣不再,为了巩固姜家在朝地位,她才入宫为妃。可惜,姜家纵使外表看起来依旧风光无限,实则却是徒有其表、被蛀空了的花架子。如今姜家子嗣不兴,唯一的血脉姜幻云又被斩首了,姜家在朝地位岌岌可危。
思及此,敏贵妃叹了口气,“你们的苦处本宫也不是不清楚,但是,害死幻云的,一个是凤家嫡女,一个是裴家少爷,叫本宫如何给你们出气?”
“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让幻云枉死吧?”姜行殊想到儿子血淋淋的头颅,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凤家和裴家的人。
又是个愚不可及的,敏贵妃叹了口气,“我们现在动不了他们两家,为今之计,是扶植了我的琚儿成为皇帝,到时候凤家和裴家人,你们想怎么处置还不是手到擒来?”
敏贵妃想到了晚秋时,陌长霁随着陈太妃他们去定国寺烧香,她派出了杀手去刺杀陌长霁,结果,那些杀手却都是没有用的,轻易就让人逮着了,幸好是些嘴严实的,在牢狱里都自尽了。若是被严刑逼供了,皇上子嗣不多,虽然得顾着琚儿的面子不能明里处置了她,却还是会对她离心的。
敏贵妃却不知道,那些杀手,是陌长霁派人杀死的,陌长霁知道无法抓住背后凶手,于是自己派了人杀掉那四个活口,伪造成真凶杀人灭口的假象,如此获得了陌景帝的怜惜。
可叹敏贵妃虽然心狠手辣,比起心机谋略,却始终斗不过皇后和陌长霁。
姜行殊虽然蠢笨,却也不是个全然不通事理的,于是喏喏道是。
敏贵妃看着这个哥哥,虽然这个哥哥与她不是一母同胞的,却终究是她唯一的手足,看着他中年丧子的悲惨境遇,也是说不出的同情。悠悠叹了口气,“本宫打量着,你不如回去讨两房姬妾,说不定还能生下继承家业的男孩。现在回去先看着姜家旁支有没有一些庶出的孩子,过继到膝下教养着,也混作自己的孩子了,好过你现在干过着日子。”
外人的孩子终究是外人的孩子,自己的家产以后全由了外人继承了去,如何甘心?再者,自己年纪也大了,能不能再有子嗣也难说。即便如此,这也是如今眼前仅供选择的两条路。
本来正是盛年的姜行殊如今却是步履蹒跚,由人搀扶着颤颤巍巍出宫。
“姜大人?”
姜行殊听到有人叫他,停下来,是个丰神俊秀的年轻的公子,可是看到那双如月夜寒江的眸子,他内心忽然一凛。
看着来人仪表不凡,想到能在宫里出行的,是太子殿下还是二皇子殿下?
心里忐忑,动作微微木讷。
“本宫是二皇子,论起来,姜大人还是本宫的舅舅。”陌长霁话虽如此,但丝毫不见客气。
姜行殊连忙撩起袍子,下跪行礼,陌长霁却冷冷注视着他,“姜大人,你要敢动凤家一个人,别怪本宫翻脸无情!”
分明是寒冬,姜行殊却觉得额头汗水直流,年轻的二皇子低头冷眼看着他的慌张失态,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他的相貌是三个皇子中最像皇上的,如今举止间竟有了睥睨苍生之态,生生吓住了姜行殊!姜行殊只觉得他的话语中隐隐流露着吐千丈凌云之志气,竟被吓傻了。
此时敏贵妃的懿祥宫,宝扇看着面前的人,愣在了原地。
“烦请进去通报敏贵妃,说本宫来看望敏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