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吹来，漫天花雨，纷纷扬扬。

无烨树下静默而立。

听到我的问话，他微微愕然，花瓣悄然落在他的发丝上和肩膀上。难道是觉得我说得不对？或者当真是我冤枉了他？

是我想错了吗？

还是他原本的打算本就是请我来此逍遥的？

这下换作我意外了。

寂寂庭院，一时默然。

斜地里伸出一枝花枝，莹莹玉润的花蕊开得茂盛，将无烨映在其后，人也显得朦胧。他半敛眉目，抬手折下一朵花来。那花在他的指间，轻轻转动。

无烨将花蕊送到鼻端嗅了嗅，由衷赞道：“这花可真香。”

这厮故意顾左右而言他，难道是在逃避？我笑了笑没说话。

“如果是让你误会了什么，我很抱歉。”蓦地，一折话题，他又道。

这跳转也太快了，错愕之下，我抬头望去。无烨的神情很专注，微微蹙起的眉峰，又显示着他似是在纠结着什么。那样的神情，仿佛就是在无声控诉，控诉我的无理取闹！

嗯，人人都说，女人的眼睛会说话，我觉得这厮的眼睛比起女人来毫不逊色半分！瞧，那盈盈秋波，那眉目如画……

不好，鼻孔想彪血！

我忙侧过脸去，避开与他正面相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这厮，这厮明明看起来是那么高洁，那么神圣不可侵犯，我怎么就偏偏……

啊，不对！

这厮平常不是这样的啊！在弟子面前从来都是装得高深，生人勿近的，怎么得今日就如此平易近人了？

我自然想不明白，可是，想起他的前后反差，又不由得暗暗撇了撇嘴。

这厮还真能装！

不过呢，无烨这人，本是个清心寡欲，超凡脱俗之人，只是不知何时，也变得如此得……有些温暖，有些像个……普通人。

嗯，就是普通人。

以前的他，只会让我联想到油盐不进，淡泊无求，超脱红尘的仙人。此时的他……看起来反到更有了些“人”气。

我自不知是喜是忧，不过，我还是挺喜欢的。怎么着也比对着个冷冰冰的玉柱，一心只想着修炼提升，盼着得道成仙，不理世俗情欲的真人强！

反正，我喜欢就是了。

想通此节，嘻嘻一笑，我凑了过去，道：“那么真人该告诉我，真人为何而来了吧？”

无烨将手中花插入我的发间。这样亲昵的动作，我没有躲开。不是不愿，只是无烨的神情再清白不过，若是我躲了，反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

插正之后，无烨又端祥了一会儿，方才道：“嗯，挺好看的。”

我故意眨了眨眼，自傲地挺起了胸膛……无烨的声音却道：“花更好看些。”

我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或许是我的反应取悦了他，无烨神情看起来有些怪异，又有些扭曲，那颊边肌肉颤得……还以为是中风了呢！半晌，他的脸色居然发起红来，肩膀也在抖，倏地，以手掩饰闷咳了两声，他才清了清嗓子道：“开玩笑的，瞧你……”说着，居然……丫的，这厮居然神情又变！

那目光刹时温柔如水，他整个人也如那巨石，就那样扑通一声沉入水中，一下子陷入了对往夕的沉迷中，似是追忆起了似水流年，遥远的过去……就这样，他沉浸在其中……突地，伸手就刮了我的鼻头一下。

我为之僵住。

那眼神，那动作……我怎么觉得，在他的眼中，我就像个被宠坏的小妹妹呢？！ 一阵恶寒。我忙向后跳开，拍着胸口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道：“真人还真是会开玩笑。”

无烨蓦然一怔，他的手凝在了空中，定在了那里。被我一语道破，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似是被拒后的受伤，又似是惊醒后的尴尬。默默的收回手，无烨背过身去，声音却低低地传了过来。

“兮兮姑娘抱歉，方才我……失礼了。”

我：“……”

突然觉得自己很不应该，好像伤害到他一般！这莫名的感觉，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他沉默着，我亦不说话，谁也不愿首先打破这怪异，又有些别扭的气氛。

半晌，无烨终于动了。他慢慢地回过身来。只是，这次，他的目光在我身上瞟了一眼，就无措地投注到了远方。

不知是被那天边的云霞吸引，还是枝头灿烂的嫣红。

他星眸深邃，迟疑了一时，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说道：“……兮兮姑娘若……觉得无聊，正巧……小辈弟子要下山历练……姑娘……可愿下山解解闷？”

我眨着眼，把他望着。

解闷到是小事，恐怕要我下山才是真的吧！

我摸着下巴，琢磨着。与他转回来的目光不期而遇，蓦地，两人同时一怔，又飞快的避了开去。暗暗的咬着唇，真不知自己在避讳些什么！

他的声音再次传来，“姑娘可慢慢想，这事不急……”说着，他的人就如逃也似的，在我刚刚抬头望去时，已然身影一晃，穿门而出。我也只来得及瞧见他掩于门后的半副衣摆。

抓了抓耳朵，又挠了挠腮帮子，我还是觉得这厮……有病！

而且病得不轻。

方才还庆幸他终于从高高的云端降落，到了一个可与之亲近，与之相识的高度，殊不知，还是我错了，这厮根本没有降落，分明是跑偏了！

而且跑偏地还相当严重！

点了点头，再次确信自己的想法，我决定快刀斩乱麻，还是下山去安全些。谁知道这无烨到底在想些什么？！在危险来临之前就撤，还是最为妥当的。

说到底还是与这厮不熟。

说到做到，是夜，我就跑到无烨那里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无烨虽然有些意外，事后又有些怨怼我决定下得太快，这些全被我忽略了去。这厮，真该吃药了，难道他忘记了，这还是他的提意吗？

就算他一再强留，要我多待几日，我还是毅然决然地提出先下山探路，待得途中再与那些下山历练的弟子汇合。

我的态度坚决，无烨终是没留住我。本来就没什么可带的，随意拿了两件换洗衣服，我便挽起一个小小的包袱背在身上，上了路。

自从上了这青城仙山，也算是正了名。仙派弟子也没几个还不认识本姑娘的，是以，一路上打着招呼，到是和和气气，热热闹闹地到了山脚下。

其中还碰见几个面熟的弟子，再一细想，他们都是曾在冷潇身边待过。也不知无烨是如何教异他们的，他们到是学得到乖。

见到本姑娘，微微错愕之后，就礼貌地退后半步，微微躬身向我行了礼。

这礼让我受得，分外解气。

昂着头，虚点了几下，再轻“嗯”一声，算是回了礼。于是，就如此地踱着步子，趾高气扬地从他们低垂地脑袋前走了过去。

直到老远，没人的地方，我才兴奋地跳了起来。

压抑了太久，我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的喜悦！

这些人如此作态，岂不是表明，他们根本不在意冷潇那老东西的态度？冷潇那老东西看来在仙派中的日子是到头了。这事，我越想越乐，哼——还想杀我？！还想杀李惜年！活该变残废！

乐了半晌，我忽地忆起李惜年已经不在仙派了。就算冷潇失了势，其实，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虽然，他的失势，是我想了许久的。

可是，那也是在李惜年还是仙派弟子的情况下。如今，他失不失势，又与我何干？傻傻地高兴了半晌之后，又是闷闷的落寞。

我也平静了下来。

站在道旁，望着一地的瓜叶菊，呆呆地发了半天愣。直到有人路过，才把我惊醒，收拾好表情，我嘴角含着如沐春风的一抹微笑，再次往山下走去。

我并未在山脚下的青云镇停留。掩了身上的气息，尽量不引人察觉地出了镇。到了镇外，百纤纵陌，鬼使神差地我再次回到了与幕犀初遇的地方。

试着唤了他几声，然而，回音传荡，惊起无数飞鸟，终是没得到他的回应。

幕犀不在这里。

那么他会在哪里呢？

在林中宿了一夜，窝在树桠上，静对圆月整宿，第二日，我坐到了那棵枣树下。枣树似乎粗壮了些，树叶茂盛，亭亭如盖。

从储物袋中取出案几和蒲团，又拿出甘果和酒水，我便席地而坐露天而饮。我不知自己是在缅怀什么，只是觉得心中堵得慌。

酒水一杯接一杯地入了喉，虽是花酿果酒，喝得多了也醉人。

空了的酒壶随地扔了一地，渐渐地我的双眼变得模糊。我想我是醉了，于是伏案休息。恍惚间，觉得有人抚在我的头发上，我迷迷糊糊的抬头去望。

这一看之下，酒意顿时退了半分。

映入眼帘的那张脸……那双眼……刹时让我泪流满面。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明明已经想好了，明明已经做好了决定，明明已经选择过了，可是，为何还是情不自禁？

死死的抓住他的手，心中那么多的话，出口却哽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