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是什么意思?”慕玖的眼眸复杂莫名,缓缓问道。
“哀家知道你听得懂。”太后微微笑开,手里的佛珠又滑过一颗。
慕玖的心骤然一颤。沉默半晌。然后仿佛决定了什么般抬起头,看向太后所在的大概方向,眸光坚定执拗:“臣妾不能替皇上做决定。”
男欢女爱,本来就是看双方的心愿。如若衿没有那个意思,她岂不是为他添了一件麻烦事?
太后手里的佛珠一顿,唇角流泻出一抹怔然,然后又缓缓勾起。
“皇帝今晨已经封了她为清越郡主。你该知道,皇帝昨夜晚归,发生了什么,”太后声音轻缓而循循诱导,含了一丝叹惋在里面,“皇帝注重情义,不忍负你。你何不懂事一些,成人之美呢?”
懂事……成他之美?太后的话如一块巨石投到了慕玖心中那清浅的小河里,又荡起圈圈涟漪。
昨晚……
郡主……晚归……
他身上浓厚的香气……
慕玖有些怔愣,她竟没有想到这一点。
衿或许是喜欢赵月蓉的。不然为何为赵月蓉晚归,为何一夜过后封她为郡主?
慕玖闭了眼,细细感受着自己的心碎成了无数残瓣四散纷乱。
如果他真的不爱了,如果他真的和别人两情相悦。
那她,便就真的应该成人之美吧?
他交给她凤印,是不是就是给她这样的暗示呢?
那她真该,懂事一些。
“皇帝今晨是给哀家打过招呼的,本来他着内务府精心给清越郡主拟定了封号,但又没有挑到满意的,便自己琢磨了一个。”太后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慈爱,眼中亦是笑意盎然。
“想必皇帝的心,你也是明白了。”她的声音很缓,给了慕玖足够的思考时间。
当成功看到慕玖眸中的复杂时,太后抿了口茶水,心下浅笑。皇帝给清越郡主的封号确实是他自己拟定的,但不是因为不满意内务府拟定的封号,而是因为懒得大动干戈请内务府来拟定,最终还得再请示他来从中挑选。
可是,骗骗明妃倒也是可以的。
慕玖指尖微顿,缓缓掩下了自己眉间的轻愁,声音开始变得恍惚和麻木,夹杂着微微的叹息:“那臣妾,能做什么?”
“哀家会下懿旨,你只需要盖章就好了。皇帝既然问哀家要了凤印给你,必是想要你做主的。”太后眸光变得欣慰,缓缓抚上了她的青葱玉手,声音柔和亲霭。
慕玖浑身不适应,轻将手从太后手下抽了出去,低眸道:“太后还有什么事吗?”
“无了。哀家也乏了,你便跪安吧。”太后缓缓笑道,眉间的皱纹舒展如一条漂亮的鱼尾。
“臣妾告退。”慕玖从座上起来,向太后款款福身,轻轻走了出去。
阳光淡淡洒落在她身上,静谧安然又离离失落。
太后的目光随着慕玖的脚步从柔和逐渐变得平静,皇帝不能独宠一人,明妃也不能做皇后。
大炎的皇后,从来只能出自她陶氏。
只有她的婉莹,有资格做那个母仪天下的女子。
慈宁宫的花兰吊竹精致雅然,散发着馥郁的馨香,扑鼻四溢。而它虽美丽绽放,却在骤然间被拧断了脖颈。
不知那辣手摧花的手,是否也手有余香?
慕玖走在路上,只觉心底蔓延而起的伤感汹涌澎湃,难以抑制。荷儿心疼地搀着她,几番欲言又止。
“荷儿,我知道你有话说,便就说吧。”慕玖轻轻扯唇,浮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她现在,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吗?
慕玖曾经以为百里子衿会是她的良人。一生一世。奈何红颜未老,良人已不愿归。
“娘娘,”荷儿斟酌着缓缓开口,“您如今这么伤心,做奴婢的也很心疼您。但是您总要学着适应宫中寂寞的生活,皇上拥有很多娘娘,您以后要捱的日子还很长啊。宫里的主子小主都在奢望着皇上的恩情,能得到固然是您的幸福,但若得不到,娘娘若有个一儿半女,便也就有了依靠了。”
一儿半女,慕玖的手不禁抚上自己的小腹,忽就想起那夜与他的缱绻温存。
她的愿望不过是得一人心,平平安安白头偕老。但他何苦,变得那样快?
慕玖觉得自己可能接受不了他还有别人。她从小便看着父亲独爱娘亲一人,父亲那样粗糙的戎马一生的男人,也会在灯下执着娘亲的手为娘亲细细挑一个小小的刺。
她就觉得,她以后的夫君也应该这样待她好。
可惜,她忘了,她嫁入的是帝王家。最是无情帝王家。
“荷儿,你说,”慕玖轻轻开口,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般自嘲一笑,“没什么了。”
荷儿一个未经情事的小姑娘又哪里懂呢?再说,男儿本就薄情,变心也不过是须臾间的事情。古往今来,男子“信誓旦旦,不思其反”的事情总是很多。
她还不觉悟吗?
不然,哪里来的那么多怨妇诗和闺怨诗。
荷儿见慕玖不再言语,明显也不愿多说的模样。便没有开口相问。心底流动着浅浅的心疼。
流华宫离慈宁宫不算太远,转眼荷儿和慕玖便到了宫里。流华宫的秋菊花全飘落了,黯然落了一地。
食过午膳之后,慕玖便躺下睡了。最近可能是因为过于伤心,整夜整夜难以成眠,而白天却又很困很贪睡。
慕玖以为藏着这么多心事,她定是睡不着的,但困倦的眼皮还是让她很快地进入了梦乡。
梦中,少时的百里子衿在梨树下执了她的手,脸上带着些少年面对心爱之人特有的腼腆,“希儿,我喜欢你。我想照顾你。一辈子都保护你。”
梦中,后来的百里子衿紧紧拥抱着她,眸中是势在必得与款款深情:“玖儿,你信朕,朕不会负你。一生一世,执子之手。”
梦中,再后来的百里子衿却牵了别人的手,许下一生情缘。
他们相挽着从她旁边走过。慕玖拽住了他的手,他冰冷的眸向她瞥来,不含一丝感情,甚至还隐着淡淡的嫌恶,“你有何事?”
臣妾没有事……
没事便好。他搂着别人与她擦肩而过。
骤然梦醒,泪水原湿了枕头。
这样悲伤的梦境,会有一天成为现实的吧?
慕玖再睡不着,孤单地蜷缩起抱着自己,泪花飞溅,细细感受着现在大抵应已是黄昏。
她忽然想习字,却又想到眼睛看不到只好作罢。
她的心情添了烦躁。
“娘娘,您醒了?”荷儿添茶进来,见慕玖醒了忙走上前来为她倒水喝。
慕玖擦掉脸上的泪痕,饮了些水,温热的水暖上胃间,她的身子也渐渐暖了起来。
“什么时辰了?”慕玖淡淡问道。
“回娘娘,戌时了,马上天就要黑了。”荷儿娓娓柔和道,又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娘娘,太后送了懿旨过来,让您今天盖了章派人送到赵府。”
“那便盖吧。”慕玖轻笑,唇边浮出一抹讽刺的笑。她又何必把自己整得如此惨兮兮?她慕玖是大炎的女将军,墨色长发也曾尽情飞扬。何苦为了一个男人如此?
荷儿看慕玖已有释怀迹象,心下有些欣慰还有更深的心疼。她稳稳扶着她走到正殿桌前坐下,将懿旨递到慕玖手边。
慕玖的纤纤玉手缓缓展开那懿旨卷帙,上好的质感却带来不算好的体验。她的心情更加烦躁,没来由地烦躁。
她一手执了那凤印,摁住懿旨右下角毫不犹豫地印了下去。
就当她,看错了他。
“荷儿,去内务府找个体面的公公送到赵府。”慕玖淡淡吩咐道。
“是,娘娘。”荷儿小心执了那明黄卷轴,款款走了出去。末了不忘换了莲儿进来。娘娘身边不能没有人。
夜色愈加浓沉,如一片未泼好的墨洋洋洒洒铺了漫天。莲儿轻声讲一些逗趣的事,慕玖也跟着笑笑,心情总算缓了一些,莲儿从来就是个宝。
夜又深了些许,冷风从外面飒飒吹进来,有些寒冷刺骨。莲儿快速走去关窗,冻到了娘娘可不好。
她拉动窗扇间,却突然听到了不知是哪里传来的呜呜咽咽的萧声。那声音极为悦耳。如山间泉鸣般清越,似环珮铃响般动听。使人不知不觉沉浸其中。
“娘娘你听,有人在吹箫呢。”莲儿转头惊喜笑着对慕玖道。那声音从开窗后像个调皮的孩子一般溜进了屋中,撩拨着慕玖的心弦。
慕玖早就听到了。那样美妙的箫声,有如桥下潺潺的流水,又似孤鸿飞过时的宁宁清啼。缓缓地,却又坚定不移地流淌到了她的心田,溅出美丽而坦率的清清花朵。
那声音一直抚慰着她的心,慕玖感到自己浮躁的心情缓缓地在消散。
她心思微动,是谁在深夜吹箫?这样动听。慕玖正准备出去看看,那声音却渐渐式微,直至消失了踪迹。
虽余音绕梁,不绝于耳。但吹箫之人已经离开了。
四周寂静了下来,只余鸟鸣悠悠,风声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