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

一辆外表低奢内里豪华的马车向着离宫十里外碌碌前行，说着就到了将军府所在的那条繁华街道。慕玖缓缓掀开车帘，只见夕阳已缓缓落幕，家家户户的红灯笼喜庆明亮，映得一条街煌煌空明如天上街市一般。灯笼，她心思微动，快要过年了呢。

十一月过了，十二月还早吗？

她向前看去，远远地便看见慕府阖家老少全立在大门前等候他们的鸾驾。细细瞧着，爹爹的脸上添了沧桑，娘脸上也多了一抹皱纹。她眼中一热，眼眶中直要落下泪来，蓦然见到爹娘，她的心中难以名状。

她这一刻突然无比感激百里子衿，有的宫妃可能半生都无法再见自己父母一次，只能在寂寞宫墙里哀哭一入宫门深似海。而她，何其有幸。

她瞧一眼身旁的他，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情已逝，他待她也还是不错。

轮胎的转动声步步压着平坦的马路。

见他们的御用马车缓缓驶过来，将军府的仆从婢女早早迎了过来伸手搀扶。百里子衿先下去，又回身握了慕玖的手，把她轻柔抱了下来。

慕老将军和谢夫人一愣，复而相视而笑。见到自己心爱的女儿与皇上之间的和睦恩爱，见到皇上待自己家孩子的好，他们心中欣慰与欢喜之情油然而生。慕玖站好身子后，转过身来便与爹娘的视线相碰，老俩均是面上笑若春风，眼中含着热泪。

她心思触动，刚想不顾礼数扑进娘怀里，就见所有人齐齐地在他们面前跪了下来，行跪拜叩首大礼。慕老将军恭恭敬敬地喊：“臣慕津连同家眷参见皇上，娘娘。”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明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的声音齐齐出来，如一团雾一般瞬间笼罩了这片天空。

慕玖身子往旁边挪了挪，自己的父母跪在自己面前，她感到无所适从，有一种不孝折寿的感觉。

“平身吧。”百里子衿淡淡道，伸手扶起了站在最前端的慕老将军，附耳缓缓低言，“入府后便不要再跪了。于外，我们是君臣；于内，朕便是您的女婿。”

“这可使不得……”慕老将军连连摆手，百里子衿抚过他的手，淡然一笑。又回身牵住了慕玖。

慕老将军眸中闪过一丝复杂和感动。终是道一声，“皇上，娘娘，臣为您们带路。”

百里子衿含笑颔首。慕老将军便走在前面为他们引路。

百里子衿牵带着慕玖缓缓往前走，慕玖感受到手上有力的控制，和他掌心的熟悉温度，心底弥漫起一丝抗拒。但在这么多人面前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默默任由他牵着走。

他们走过廊腰蔓阁，又跨过一座小桥，溪水潺潺地在底下流淌，有鱼儿自由嬉戏。风一吹，满园花香馥郁。

慕府，虽不豪华，但处处精致典雅，透着自由畅快的气息。

流华宫当初修饰装潢虽然他也仿照了慕家将军府，以让玖儿更好地适应，但到底不是真正的慕府，宫墙垒得太高，也便挡住了阳光。

“你们家还挺好的。”他牵着她，缓缓耳语道。声音低沉。

他们后面跟着慕家的一众人等，慕老将军在前面为他引路。慕玖环顾四周熟悉的亭台楼阁，细细品味间竟觉得添了一番以前没有的韵味。

“挺好的。”她声音里添了一抹恍然缅怀。

“嗯，两老待你也很不错。”仿佛是闲聊一般，百里子衿缓缓道。

“很不错。”慕玖随着他的声线想起了很多以前，一时间思绪万千。

“不过，朕待你是最好的。”他的声音悠远深长，如空中之竹般淡淡洒落着悠然。

“最好……的。”她刚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顺着他的话说，话一出口才发现说了些什么。

他…不要脸。好意思骗她这么说。她看向他，他却仿若无事般淡定自若，风轻云淡如一阵清风，面上依旧闲赏着风景，只眼里添了一抹笑意。

她撇了撇嘴。

走到正厅，百里子衿坐到上首，与慕老将军侃侃而谈，坐论天下。慕玖便偷偷跑到了娘亲身旁，喃喃细语，说着儿女间的小事。

娘亲说，你如今也是要当娘的人了，可得稳重些。

慕玖就嫌她唠叨，我何时不稳重了？稳妥着呢。

娘亲后来还说，孩子，你事事顺着些他的心，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啊，委屈你了。

慕玖心底惊讶，“娘，您何时也有这样的想法了？是不是柳姨娘给您气受？”

她的娘亲，明明是那么骄傲的一个女子，独立又自主，美丽又温柔，又为何现在将自己放得那样卑微呢？

“没有。娘就是想着你既然嫁入了帝王家，就该斟酌一些便是。毕竟皇上年轻，一年年的新人进来，难免不委屈了你。”谢夫人的声音压得很低，但依旧温柔娓娓，透着对慕玖浓浓的关爱。

慕玖低眸，泪水忍不得在眼眶里打转。娘亲她不知道，皇上，他已然是娇莺在侧，君恩如纸薄，经不得风吹便消失弥散在了空气里。

娘亲从来看的很通透，但又有什么可说的呢？作为儿女，本该报喜不报忧才是。慕玖微微笑着，“娘亲，您放心吧。皇上待我很好，我也懂事了。”

“娘亲放心。”谢夫人的眼睛含了泪水，手抚住女儿娇嫩的手，给慕玖带来一阵家的温暖，她感受到娘亲手上已长出了细细的皱纹和淡淡的薄茧，岁月从不饶人之念便油然而生。

“娘娘，光顾着和亲娘话家常，莫不是忘了姨娘了么？真是令人好生伤心。”坐于后首的柳姨娘此时悠悠出声，声音里面满是幽怨与疼爱，美目流转着久而不见的思念，压低声音轻柔道，“玖玖，过来姨娘看看。”

坐在柳姨娘旁边的姐姐也是和她一样的温柔似水，目光柔柔地看向慕玖。

慕玖却有些踯躅，姐姐不必说，她早已看清。而柳姨娘真的如表面一样的吗？她犹豫着看向娘亲，却见娘亲似乎很鼓励她过去，眸中是温柔安抚的光芒。

娘亲，肯定是不会害自己孩子的。但是，她可能不知道柳姨娘的真实面目？可几十年朝夕相处，彼此都摸透了才是。

也许，她错想了柳姨娘？会是吗？她忍不住往上首看去，百里子衿似有所觉看下来，她忙移开目光。

他怎么会知道呢。

慕玖微微斟酌，还是轻笑着对娘亲说：“娘亲，我去和柳姨娘说说话呀。”

“嗯，去吧。”谢夫人面色柔和，轻颔了首。

慕玖心下还是有些踯躅，但依旧起身往后面款款走去。

瓷瓶里的梅枝丫挺直秀立，其上缀着的梅花还没有绽放，但花骨朵也很美很香，芬芳四溢。

百里子衿与慕老将军说着话，眼角却瞥见慕玖娉婷的身影往后面走去。他心思微动，手下摩挲着玉扳指的指停住，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她。

一步又一步，不远的距离，却仿佛世隔千年。

她们之间隔了很多人，婢女仆从忙着递茶送点心。

“啊！”

慕玖的身子突然不受控制地倒下去！

谁出脚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