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姐姐,不好了!”
类无烟睡梦中听到重明的喊声,被吵醒后心里着实气恼,大喊道:“你也学了天香一天到晚地咋咋呼呼么?”
重明跑进来喊道:“锦瑟不见了!”
类无烟一惊,心下喊糟糕,这是被看上此古琴的人偷走了?当下清了清嗓子道:“重明,你和天香赶紧四处寻找,如果看到年大哥也麻烦他一同找。”
类无烟也不顾梳洗,赶紧出了梦安居的门,只见门前静悄悄的,突然手足无措起来,又急又气,心道梦安居从未遗失过东西,锦瑟竟然在三人眼皮底下就悄没声没了。
忽然,门边走来一个少年,犹豫着对类无烟道:“姑娘,你们是在找一个拿着琴的姑娘吗?”
类无烟见他衣衫褴褛,但却长得俊秀郎然,来不及顾虑就问道:“你见过一个拿琴的人?”
“我一早就看到那个姑娘抱着琴从这儿出来,散着头发,同姑娘现在一样……”少年似乎觉得自己说话有失偏颇,类无烟看了看自己披头散发的样子,心下也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让他继续说,“她一边急走一边哭,我问她可是哪里不舒服。也许她见我衣衫不整,就没有跟我说话,急急地往北边走了。”
类无烟心下已猜出七八分,打了个呼哨,只见一只雀儿停在她肩上,她轻语几声雀儿又飞走了,少年看得楞了神。
类无烟转过身看着少年,若有所思,过了会才说:“你随我进来吧。”
少年随类无烟进了屋,类无烟道一声“坐”,他便大喇喇坐下了。
“你还没吃早饭吧?吃些桌上的点心吧。”类无烟道。少年便像好久没吃过东西似得抓起桌上的点心就狼吞虎咽,类无烟笑了笑,“慢些吃,你今年几岁了?”
“十五了,”少年心想你自己看起来比我还年轻些,倒像个长辈似得来问我,心里气不过,当下就问道:“姑娘看来倒比我还小一些,不经家里长辈就能让外人进屋吗?”
类无烟道:“我就是这梦安居的主人。”
少年一惊,一时语塞,重新打量了一下类无烟。只见她一身素然的青袍,头上松松垮垮梳了一个极古的发髻,眉长过目,眼下一颗泪痣,看起来极其年轻,眼神却十分凌厉。这时他见另一位一身黑衣的姑娘进了门,急急对类无烟道:“是如月,是往她原来的家去了!”
类无烟笑道:“想不到她残存一丝魂魄,不用来跟周公子好好诀别,宁可拖着看他未来怎样。何必如此不放心呀,重明,不必担心,她这是无所牵挂了。”
类无烟忽然转向少年,眼神凌厉,道:“你是何人?竟能看见魂魄?”
少年不想她会突然对自己发问,只是支支吾吾地:“那姑娘果真又是魂魄吗?我叫伍安……”犹豫了半晌,伍安长长舒了口气道:“我确实能看见一些东西,那个姑娘为什么要哭得那么伤心?”
重安朝类无烟望了一眼,类无烟向她使了个眼色点了点头,重安便清了清嗓子道:“小兄弟,你可知道我们梦安居是做什么的吗?”
伍安道:“我听说梦安居的主人能捉鬼降妖,招魂摄魄。不想今日一见,确实这样年轻……年轻好看的姑娘,看来传言不实。”
这时伍安身边忽然闪出一道红影,伍安定睛一看,才发现一位红衣女子趴在他背上,她一双丹凤眼狡黠地眨了眨,眼皮上的红胭脂更显妖娆了。那位女子笑道:“传闻都是真的!我们还会将你剥皮拆骨,红焖油炸,你信不信?”
伍安并不怕她,觉得她取笑自己,便正色道:“姑娘何必打趣我?你们要吃了我这个脏小子,还得替我洗漱好几遍。”
那女子见他不害怕,便跳了下来嘟起嘴道:“真没趣!”
这时类无烟道:“天香,不得无礼。伍安,你若真想知道那位如月姑娘的来历,我可以讲给你听,但是你听完以后,务必要告诉我们你的来历,这样可以吗?”
伍安本就流落街头没甚牵挂,也不怕她们,加之他心中好奇,便点了点头。
重安便将前事娓娓道来……
“我们二公子真乃当今世上第一琴痴!”看门小厮对着重明喊道,趾高气扬地犹如谈论自家兄弟,“你听听,从成亲第二日起就天天弹大半日的琴,都一个月了!只是,这琴声真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难得……”
“人间难得几回闻,”重明轻笑几声,“这位大哥,我应了二少奶奶来为周公子送香,时辰已不早了,大哥可否放行?”重明从挎篮中掏出几粒碎银子,侧身塞给了小厮。
小厮握紧手中之物掂了掂,不再大话连篇,却依旧嬉皮笑脸的,“姑娘,你且等一等,二公子向来不让人打搅弹琴的。你是哪一家香料店的?”
“小女重明,我家主人向来不愿与人告知名讳。”
小厮讨了个没趣,便不再言语。
重明忽闻房内琴声悠扬,呈现呢呢儿女互语之声,你侬我侬。旋即,又发轩昂之声,拨琴之声缭乱却有壮大声势,状似兵荒马乱。拨琴之力未减,琴声又慢慢低沉下来。划然琴声一转,呈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态,借此跳跃琴声扶摇直上,高渺似百鸟朝凤。这时,琴声戛然而止。
重明心想,素闻周家二公子凭一架古琴便能弹出一唱三叹的韵味,繁弦急管、珠落玉盘更不在话下,今日一闻,真是名不虚传。
“丫鬟重明,受二少奶奶之托前来送香。”小厮朗声喊了一声,便开了房门。
“如月,我把你给我讲的故事谱成了曲子,只是最后这段你说应该怎么转调呢……”周泽坐在琴前,一抬头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姑娘,一身规规矩矩的黑衣,领口袖口都绣着细细的滚金花样,右耳边松松的挽一个髻,眉眼飞长,手上持一个挎篮,神色淡然不似寻常之人。
“周公子日安,”重明屈身行一个礼,心想这周公子不愧是琴痴,一心想着自己的曲子都没心思听来者是谁了,便道:“我受二少奶奶之托前来送香。”
“好好好,你搁那桌上吧……”周泽自知认错人,也有些不好意思,只笑道:“劳烦姑娘送来。”
“周公子真是客气了,”重明便走了几步将挎篮搁置于桌上,悄悄将挎篮上的蓝布掀起一角,又行一个礼道:“香已送达,重明退下了。”
周泽挥挥手表示应允,周泽喜爱在自度曲调上下功夫,因此心思细腻,他看重明这几步,竟格外的轻盈飘然。重明转身离去,一阵风拂过,周泽看到重明所着之黑衣背后竟还由暗金线绣上一只雀儿,说是雀儿,姿态张扬堪比凤凰。
周泽心想:这送香姑娘定不是平庸之辈,市井之中出奇人,说的果然不错。当下不再多想,专心研究曲子。
“重明!安神香可送到了?”柳如月从屋内冲了出来。
重明还未进屋,就被柳如月这一声吓一跳,看着柳如月一张秀气文静的脸这时却显得孩子气,重明觉得她可爱,便拉起她的手笑道:“送到了,我的二少奶奶!”
柳如月急问道:“他还在谱曲子么?”
“是啊,我不懂音律,但听着觉得甚好,只是曲至尾声又戛然而止,周公子可能还未完全谱成呢。”
“唉,这傻子!”柳如月跺一跺脚,显出少女神态。
“如月,你为何不找那傻子谈谈呢?两人主意总比一个人多!”天香从屋内蹦出来,一挥手箍住柳如月肩膀。
“天香!”柳如月嗔怪地喊了声,“都怪我给他讲什么‘孤凤救夫’的故事,他偏要给谱成曲子,我的音律造诣哪比得上他?次次都要我给出主意,我出的不好又要笑话我!真是一个琴痴,眼里没有我。这都谱了一个月了,累坏了身子要怎么办?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来向你们讨安神香。”柳如月一脸嗔怪之色又转而忧愁。
“你不就爱他的琴痴样儿么?这叫王八看绿豆……”
“天香,又乱说话了,”类无烟在屋内道:“如月,香已送到,这时候想必周公子已经歇下,你何不去照看他。”
“也是,都这个时辰了!”柳如月惊叫道,一晃便没了身影,声音却还回荡在院里:“劳烦你们为我送香,如月择日再来探访!”
“真是前世修的琴缘,一个执意要将心上人喜爱的故事谱成佳曲,一个又这样为他挂心,啧啧啧……”天香朝着门口啧啧感叹。
“怎么,羡慕了?也是,年大哥真是好久没来找我们天香玩儿了。”重明咯咯笑起来,天香鼓着腮帮子作势要打,两人便闹开了。
柳如月则转眼间到了周府,蹑手蹑脚地要往周泽房里去。
“如月,你这是从哪儿来呀!”柳如月回身,只见大少奶奶摇着一把白玉手柄的扇子扭着身子走来,笑道:“给爹娘请过早安后你就不见了,让我好找!李家奶奶在我们这做客呢,三缺一!好妹妹快来凑个数!”说着就去挽柳如月手臂。
柳如月不爱打麻将,更何况心里牵挂着周泽,将手挣脱出来道:“大嫂好意,只是妹妹有好些伙计搁着呢!下次奉陪!”赶紧溜走了。
大少奶奶摇着扇子看着柳如月着急回房的样子,鼻子里哼一声,自言自语道:“这二少奶奶身份来路不明还这么爱端架子,现在嫁进来都一个月了还做事还这么鬼鬼祟祟的!”又转身问身边的丫头道:“大爷查到这柳如月的来历了么?”
那丫头答道:“这两个月来家里生意不怎么景气,大爷一直不得空,只说找到一幅画像,画上女子眉眼与二少奶奶有些相似。”
大少奶奶忽然怒道:“一幅画顶什么用?画中样貌相似的多了去了!偏生他们小俩口日日弹琴说爱,大爷却累死累活。”
丫头见大少奶奶脸露愠色,只好放软了言语相劝道:“大少奶奶莫生气,人都有命数,大爷日日为家里生意忙前忙后,二少爷也只能弹琴说爱了。”
“你这丫头倒会说话!来日方长,你先扶我去瞧瞧那副画。”大少奶奶扶了扶斜髻,搭了丫头的手袅袅婷婷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