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安随类无烟出来,又回身看了看这府邸,还是觉得奇怪,便问道:“类居士,这宅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他见类无烟不答,便转过身来,却见类无烟面色惨白,赶紧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从刚刚进府起,你就不怎么舒服,这府邸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类无烟在路边坐下了,对伍安道:“我没有大碍,你去拦个轿子,我们去汪府。”
这地方偏僻得很,哪里拦的到什么轿子,伍安走了大半天,才遇上一顶轿子。等伍安回来时类无烟脸色已经好多了。
“这宅子确实有问题,”类无烟道,“我看不出它是经了何人之手,不知放了什么东西,辟邪的力量格外厉害。”
“辟邪?”伍安心想怪不得那鸟儿不再飞到这里来了,便关切地问道:“你刚刚这么急的出来,是不是难受得很?”
类无烟淡淡道:“那倒还好,我只是觉得那汪小姐没对我们说实话。”
伍安心想那汪小姐说话确实支支吾吾了点,但也不能断言她说谎了,问道:“你是有其他情线索?”
“这倒没有……只是那汪大人找到梦安居时,说女儿近日变得很奇怪,说话总是躲躲闪闪的,行为有时也鬼鬼祟祟。”
“但是我看刚刚那汪小姐除了心情有些不好,人倒是挺精神的,”伍安道:“会不会是汪大人想多了?若我是汪小姐,也是不愿那么突然就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
类无烟斜了伍安一眼,心想你又不是女子,自是不知其中的感受。便缓缓道:“父亲对孩子的感觉,有时准得可怕,我看汪大人那日整个人都很憔悴。若不是走投无路了,一个四品官员也不会找到梦安居。”
伍安这时闭了口,他五岁起就离开父母跟了师父。他因为能看到异物,父亲就总骂他“撒谎”,孩子与父亲之间这样的感情,他并没什么体会。
转眼已到了汪府。类无烟这次不再那么急躁了,规规矩矩地求了门童进去回报汪大人。
过了好一会,汪大人亲自迎出来道:“类居士,你可来了!这些孩子们没规矩,早该请你进来坐了!”
类无烟和伍安行了礼,类无烟便笑道:“我们只是一介江湖术士,倒是得汪大人高看了。”
伍安仔细端详了这汪大人,见他人长得和颜善目,不像是会端架子的官员。他年纪倒也不是很大,却白了头发和胡须,伍安心想他大约是为女儿操心了许久。
汪大人把两人迎到堂内,让人上了茶,小心翼翼道:“类居士,你们是先看看那鸟儿还是……”
原来汪大人这两月来什么人都请过了,有道士一进门就要撒符水倒香灰的,有脾气急的人一上来就要对那鸟儿动刀动枪的,那鸟儿倒是无碍,自己有时却会被吓得不轻。
类无烟便道:“劳烦汪大人带我们去看看那鸟儿。”
汪大人便带二人进了汪颦儿从前的卧房,打开了窗,那鸟儿确实蹲在窗外的梓树树枝上。伍安见那鸟儿长相也挺普通,只是比普通鸟儿大些,比鸭子小些,毛色黑白相间。蹲坐在树枝上像是在小憩,听有人开窗,又张着翅膀跳起来。
汪大人道:“从前颦儿搬走后,这鸟白天倒挺安静,只是晚上叫个不停。”
类无烟问道:“除此之外,府上还有什么奇怪的事吗?”
汪大人摇摇头,正色道:“它伤了我女儿,就是一等一的大事。”
类无烟上前看着那鸟儿,那鸟儿也瞅着她。就这样对视了半晌,类无烟才转身道:“按理说,这鸟儿是不会伤到汪小姐的。”
类无烟便关了窗,又回堂上坐了,那汪大人急问道:“那是什么鸟儿?”
类无烟喝了口茶道:“那是韩朋鸟,也算是一种精怪,出现得挺晚,且很少出现在世人面前,因此那些道士都不认识它。”
伍安也没听过师父提起过韩朋鸟,便问道:“这鸟儿是怎么来的?”
类无烟便放了茶盏娓娓道来。
原来这韩朋鸟出现在宋康王时期。相传宋康王好酒好美色,只要被他看上的美人,便要想法设法的夺过来,这场无妄之灾就发生在韩凭身上了。
在一次宫廷宴会上,宋康王看上了韩凭的妻子何氏,便将她囚禁在宫内,将怨愤的韩凭绑起来,让他背了土和其他囚徒一起去建修一座供他游观玩乐的青陵台。
何氏囚禁在宫内,宋王用尽一切办法,威胁利诱,软硬兼施,要她顺从,何氏只是不从。并且还利用防守的偶然疏忽。暗中写了一封信,叫可以托付的人秘密带出去送给韩凭。韩凭得到信,拆开一看,是这样十二个字:
“其雨淫淫,
河大水深,
日出当心。”
韩凭看了,顿时热泪盈眶,叹息了几声,就自尽了。
宋王并不把韩凭的死十分放在心上。韩凭死了,反倒觉得消除了一桩梗隔,只是命人草草把他埋葬了事。时逢青陵台新近落成,宋王兴致勃勃地叫宫脾告知何氏,命她明天一早妆点收拾齐整,陪王伴驾,一同去游青陵台。
听到丈夫的死讯,何氏并没有感到过分的伤心。她只是不动声色地暗作准备,把一件华美漂亮的衣服用腐蚀药物浸渍了一通,晾干收藏好。
到被通知去游青陵台的那天早晨,她便把这件衣服取出来穿上,略事梳妆打扮,脸上浮出几缕乔装的微笑,看去就像二月的春天又已经来临。
宋康王一见这光景,自然满怀高兴。间了她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她居然接对称旨,不引起人丝毫疑心。宋王于是携着她的手,缓缓地沿着青陵台的石级向台上登去。
上了高台,看见故国的山川原野,又别是一番景象。虽然是丽日晴空,绿荫如画的初夏,可是在何氏看来,却是这样的死寂萧索。
她也无心细看风景了,就猛然离开人群,直朝台畔走去。她走到台畔,略不脚躇,便越过栏杆,奋身向下一跃。
左右的人吓慌了,忙用手去抓她的衣服。哪知道好好的一件华美的服,应手已成碎片。人便从高台坠落下去,落到台脚,仿佛一团软泥。更奇妙壮观的是她那件应手成碎片的衣服,刹那间已经化作了千万只美丽的蝴蝶,绕着青陵台,台上台下,翩翩飞舞,看得人眼花缭乱神往心驰。
卫士们匆匆跑下台去,从何氏的身上寻捡出两段写有文字的白续衣带,呈献给宋王。宋王一看,一段是一首叫做“乌鹊歌”的歌词:
“南山有乌,北山张罗;
乌自高飞,罗当奈何!
鸟鹊双飞,不乐凤凰;
妾是庶民,不乐宋王。”
这就是给那尸衣化作蝴蝶、满台飞舞配制的乐歌,意思表现得非常明白,再也无须用多徐的饶舌来加以解释了。另一段是二篇简单的遗书,是写给宋王看的,大意是说:“王上希望我活着的好,我却宁愿死去的好;恳求将我的尸骨赐给韩凭,和他合葬在一起。”
宋王看了,不禁妒火中烧,马上把那写着遗书的白绞衣带几把撕个粉碎,故意吩咐邻里把她的尸骨埋葬在和韩凭坟墓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使坟墓和坟墓之间可望而不可及。
那知道才一夜之间,就有大的梓木树两株,生长在两座坟的坟头,不过十天工夫就长到合抱大,弯曲了身体互相靠拢,树根盘结在下面,枝条交错在上面。
绿荫的树丛当中,又生长了一对形状像鸳鸯的鸟。雌的和雄的各一,经常就住在这两棵连结起来的树上,早晚都不飞去,颈脖和颈脖相交,在那里悲哀地鸣叫,声音凄楚动人。
类无烟道:“又有一说是‘韩凭’又名‘韩朋’,韩朋鸟就是这么来的。”
伍安听完,心想这韩朋鸟倒还是一个痴情贞洁的妖怪,只是汪颦儿虽与这故事有一些相似,也不至于引来韩朋鸟啊。
他转头一看,汪大人脸色也不怎么好。汪新远也不是世家出生,是靠自己寒窗苦读,一步一跟头才走到这位置的,支撑他的就是“致君尧舜上”的梦想。如今的皇上怎么可与那昏庸的宋康王比呢?正是因为他确信当朝皇上不是昏君,才劝女儿奉了旨意进入宫墙。
类无烟自然知道汪大人心中的疑惑,便道:“这韩朋鸟并非邪祟,若是硬生生地取了它的性命,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府上可能要受些影响。况且这韩朋鸟来得不明不白,汪大人若是能通融,能否让我们再调查几日?”
汪大人脑袋里还是一团浆糊,一手扶额一手摆了摆道:“那就麻烦类居士了,若是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若是你们不嫌弃,这几日就歇在汪府吧。”
类无烟和伍安谢了汪大人,便出来调查。伍安心想这汪小姐果真是瞒了什么事不愿同他俩讲,便对类无烟道:“要不要我们再去一趟汪小姐那?”
类无烟也正有此意,便点头应允。
路上伍安忽然想起何氏给韩凭的那十二个字,不知是什么意思,便想类无烟问道:“‘其雨淫淫,河大水深,日出当心。’为什么韩凭见到这三句话就自尽了呢?”
“当时人的解释是:其雨淫淫,是说她心里忧愁而且相思;河大水深,是说彼此之间不能往来;日出当心,是说她已经有了死的志向。”
伍安心中一惊,心想这君王的权势终究还是抵不过两个人心有灵犀的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