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安养了两日便能起了,他睡眼惺忪地走到庭院中,朝着太阳狠狠伸了个懒腰,却听到腰间卡啦一声。
“诶哟,年纪轻轻的就闪腰啦!”天香在一边笑道。
伍安扶着腰,被天香吓了一跳,叫道:“你……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神出鬼没的!嘴上没个正形!”
“谁嘴上没个正形儿?有些人还管无烟姐姐叫娘呢!”天香哈哈大笑起来。
那时伍安已经昏昏沉沉的,当然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伍安当下脸红道:“你胡说!”
这时重明端了早饭出来,一手扶住伍安的腰,手上一发力,也不管伍安在嗷嗷叫,云淡风轻道:“那天我都晕死过去了,硬生生被你一声娘吓醒了!”
伍安被重明按了这一下腰也不疼了,嘴硬道:“你也跟着天香学坏了吗?”
“你不信?你不信等姐姐回来,我们三个一起问她!”天香叫嚷道。
“对质就对质!”伍安也叫起来,突然问道:“她人呢?”
这时类无烟从屋外走进来道:“又怎么了?”
伍安吓了一跳,心想这类无烟怎么总是随叫随到的。这边天香早就跑上去拉了类无烟的袖子叫道:“姐姐你说,当天他是不是喊你娘来着?”
类无烟笑了几声道:“这有什么好开玩笑的?”
重明在一边问道:“这次去可有什么线索吗?”
类无烟摇了摇头道:“看来这次是我想多了,虽然没找到蜚的尸体。但蜚已除,村子也慢慢重建了,这事就搁下把。”天香还在一边吵闹,类无烟心烦,喊道:“你有空能不能好好去练练道法?”
伍安在一边幸灾乐祸道:“还练道法呢,她能一个时辰不说话就很不错了!”天香转头追了伍安要打,重明一把拉住天香,喝道:“伍安身子刚好,不许胡闹!”
伍安见天香还在朝他吐舌头,重明和类无烟一脸笑意,突然心上一暖。从前师兄弟有的怕他有的讨厌他“撒谎”,都不爱跟他玩儿,梦安居这三人虽然都有些女子脾气,心性却是那些师兄弟比不上的。心想就这样住在梦安居,倒也很舒坦。只是师父现在不知在哪里?
时间就这样过去,转眼已是第二年立夏,天气慢慢热起来了,人就是呆呆坐一下午也跟酥了一般。
这日伍安找不到有关天心道士的线索,便早早回了梦安居。只见堂内坐着一位女子,穿的妖妖俏俏一身橘色的纱衣,头发松松地拿红木簪子挽着,不像寻常姑娘家的梳妆,眼角和嘴上也抹了红胭脂。伍安心想,这大概是位风尘中人了。便上前拱了拱手道:“姑娘好。”
那姑娘起身屈了屈身道:“伍公子好。”伍安心想他从未见过这姑娘,她怎么知道自己是谁?却见那姑娘一双凤眼,却目光凌厉,没有一丝妖媚之相。
姑娘又道:“我叫葵丽,是‘风花雪月’楼中的歌妓。我已来过梦安居好几趟了,刚刚听天香说梦安居新来了个伍安公子,心想便是你了。”
伍安笑着伸手道:“正是在下,葵丽姑娘不必拘礼,坐吧。”那姑娘一笑,便大大方方坐下了。伍安心想这姑娘行事竟如此直率潇洒,能直言自己是歌妓。
葵丽这时转向类无烟道:“无烟姐姐,我要的东西可有了?”
类无烟朝重明看一眼,重明便进去拿了一只琉璃瓶子出来,里面装了水一样的液体。葵丽便开心地接过了,笑道:“谢谢姐姐!”
类无烟对葵丽道:“如今你做了王公子的侍妾,可有人给你委屈受?”
葵丽笑了笑,道:“谁敢给我委屈受!”
伍安心想类无烟也是直率,自己还站在这呢,就直言姑娘家不能为外人道之事。又想姑娘嫁娶之事自己不宜多听,就笑了笑退出去了。
不多时,伍安从里屋瞧见葵丽出了梦安居,才出来问类无烟葵丽找上梦安居所为何事。
类无烟笑道:“你想知道,刚刚怎么不在旁边听着?”
伍安挠挠头发,道:“这……你们就这么在我一个男子面前大喇喇地谈闺阁之事,我怕她面上挂不住就退下了。”
“你不用这样小心翼翼的,葵丽不比其他姑娘,她一向有什么说什么。”
伍安心想,这倒难得,又想起葵丽是歌妓,却一点没有做作之态,更是难得。类无烟见伍安不说话,便道:“你想什么呢?葵丽入歌妓这行实是万不得已。”
伍安红了脸,“我只是在想,葵丽能这样直爽潇洒也是难得。”
“她本是山野里长起来的,自然没有寻常姑娘那么多规矩,”重明在一边道,“她自小喜欢邻家的哥哥武生,武生虽然身在山野,却想着去京城考武官。只是不想在武官考试时被人暗害了。几年前葵丽来梦安居,也不哭也不闹的,就在门外跪了两天。姐姐看她可怜,就将武生的魂魄招来,也不知他们俩说了什么,大抵是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在那之后葵丽便决心去京城做歌妓了。京城离灵山颇远,她却每年都来几趟跟我们说说话。”
“她为什么……”
“她想着给武生报仇呢,她现如今要嫁的王裕堂的父亲便是害死武生的人。”类无烟喝了口茶道。
“这……”伍安听这几句话云淡风轻的从类无烟口中说出来,知道葵丽这几年不知藏了多少隐忍和心酸,刚刚见她那快活地样子,只道她是真的为要嫁给如郎君而欣喜。
类无烟这时看向伍安道:“今日可有天心道士的下落?”伍安摇摇头。
类无烟淡淡道:“来日方长,总能找到。”
伍安听她讲“来日方长”这四个字,倒是讲葵丽比讲他多一些。
伍安不想这葵丽心性是如此刚硬,为了给武生报仇,能隐忍去做歌妓。又想起刚刚重明给了她一瓶东西,不知道又是什么。伍安赶紧询问重明道:“你刚刚给她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帝台之浆,相传是帝台所居之所的山泉,人喝了可以不心痛。”重明答道。
伍安心想帝台想必是个大善人,怎么身边的东西都对人有益。忽然又想到葵丽要这帝台之浆做什么,他心里隐隐不安,这葵丽难不成是想对王公子动手?便问重明道:“她为什么要这帝台之浆?”
“梦安居一向不左右事主的想法,葵丽付给了我们相应的报酬,我们自然就给她了,想不了这么多。”重明答道。
伍安心想你还真是第二个类无烟,便急急地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我去找葵丽姑娘,估计要过几日再回来。”
重明这时要追出去,类无烟拦住她笑道:“他总是这样爱多管闲事,且让他去吧。”
当晚,伍安躺在客栈床上辗转反侧,忽然起身将枕边的香袋放到门外的盆栽里,回房睡了。果不其然,当晚他就梦到葵丽了。
葵丽看上去才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麻衣,背着一把弓箭在山林中穿梭。忽然,她拔了箭轻轻放在弦上,聚精会神地对着一只野雉拉满了弓,箭在弦上将发之时,只见野雉被另一只黑羽箭射中了。葵丽朝那野雉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叫:“武生哥哥,你又抢我的猎物!”
这时不知从哪儿窜出一个人影,提了野雉的尾巴哈哈大笑:“葵丽,你就是太犹豫了,箭都在弦上,为何不发呢?”
“我准头哪有你这么好!你想打什么打不着,偏要来抢我的!”葵丽气恼道。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快来,我烤给你吃!”武生一手提着野雉,一手拉着葵丽的手,跑向溪边。
葵丽生了火,武生一眨眼就把野雉毛拔光了,光溜溜的架在火上烤。武生嘿嘿笑道:“葵丽,你能不能唱首歌给我听呀?”
葵丽抓起身边的一块小石头向武生砸去道:“你都抢了我的猎物了,我凭什么唱歌给你听?”
武生抬手接住石子,“我现在都烤给你吃了,你打下的我打下的不都一样吗?”
葵丽低了头,心里盘算着,又抬了头道:“我只会唱那一首,翻来覆去也唱厌了。”
武生笑道:“你唱吧,反正我听不厌!”
葵丽斜武生一眼,清了清嗓子,唱道:
“破土昂然指碧穹,翠苗玉立沐春风。
骄阳育得精神秀,沃壤滋来体态丰。
雅韵常存高洁处,好花不卧乱丛中。
虽非青帝座前客,磊落从容一笑翁。”
本来一首十分硬朗、托物言志的诗歌由葵丽唱起来,尘世气息减少了,清丽不少。武生鼓起掌来:“唱得好!唱得好!”
葵丽笑骂道:“你夸人就跟骂人似得!”武生笑嘻嘻的不再说话,葵丽突然问道:“武生哥哥,你最喜欢什么花?”
武生一边翻动着烤鸡一边不以为意道:“自然是葵花!”
葵丽红了脸,问道:“为……为什么……”
“葵花日日朝着太阳,看着就让人有力气!加上你把葵花唱的那么好听,我当然最喜欢葵花了,”武生把烤鸡拿下来,撕成两半,把大的那一半递给葵丽,“吃吧!”
葵丽笑着接过了,大口吃起来,忽然又问道:“武生哥哥,我爹说你将来想去京城,是真的吗?”
武生点点头,对葵丽灿烂一笑:“我想去考京城的武官,像葵花向着太阳一样,我也想为皇帝陛下出力!”
葵丽自小不喜欢听政论,她才不管皇帝陛下怎样,她小心翼翼说道:“我听人说,京城有许多好看的姑娘……”忽然感到头发有异样,伸手一摸,发现武生刚刚偷偷把野雉尾巴上的毛插在自己头发上了。
葵丽骂道:“哪有把野雉毛插在头发上的?”
“这野雉的尾毛花花绿绿地多好看啊!”武生笑嘻嘻地啃着烤鸡,“等我考上了武官,一定在京城买好看的簪子首饰来给你。”
“谁要首饰了?”
“我娘说姑娘都喜欢首饰的。”
葵丽望着武生,心中想到:只要你能回来就行了,谁还管什么首饰呢?忽而又想如今武生还在自己身边呢,说这煞风景的话做什么,便也笑嘻嘻的开始啃烤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