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丽打开雕花木盒,野雉尾毛依旧顺滑有光泽,葵丽指尖轻轻滑过几根尾毛。只听门边一声轻笑,葵丽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红戴绿的中年女子,摇着扇子走进来道:“只要你有心,今后什么金银珠宝都拿得到,还看这破玩意儿做什么?”
葵丽也不答话,将尾羽仔细收好了,小心翼翼地放进妆奁内。过了一会才对那女子道:“花娘,我何时可以下去了?”
花娘笑了笑,“再过一个时辰吧,现在那些公子哥儿还没来齐活呢!”花娘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珠光宝气的簪子,末尾一朵金色的葵花,花娘将簪子插上葵丽的发髻,“待会有点眼力见儿,别见到个穿的好些的公子就上前不放手。你歌唱得好,模样也水灵,只要有些手段,日后哪个富贵家的公子哥傍不上?”
葵丽笑了笑道:“葵丽知道了。”
花娘见她乖觉,也不再多嘱咐,一步一摇的走出去了。葵丽瞧着镜中的自己,伸手把簪子取了下来。又呆坐了一个时辰,门外一个丫头轻声叫道:“姐姐,花娘让我喊你下楼!”葵丽便起身要出门,犹豫了一会,又转身将那支簪子插上了。
葵丽抱着琵琶,走出房门,却见“风花雪月”楼内张灯结彩,灯都点得暖红暖红的,楼下吵吵嚷嚷,全然不像白天里规规矩矩的酒楼。
她刚要下楼,便听到花娘舞着桃色的手帕喊道:“诶哟,公子们,瞧瞧谁下来了!”
大半边的人被花娘的声音吸引了去,花娘朝葵丽使使眼色,葵丽便抱着琵琶,像花娘教导过的那样走一小步停一小步地下楼来。
花娘接着喊道:“这是我们新来的姑娘,叫葵丽!”只听楼下有叫好的也有煞风景的,更加乱作一团。
“我瞧着这小娘子长得倒很硬气,是个冷艳美人儿呢!”
“笑也不笑有什么好?看她这身段也硬得很,咱们来这不就图个暖香温玉吗!”
“这一时半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花娘,让这小娘子唱几句听听!”
……
花娘摇着扇子看着这帮公子哥叽叽喳喳的,任他们吵了会,才笑道:“咱们这葵丽姑娘,一晚才唱一首,你们现在就要听吗?”
“什么?一晚才一首?”
“什么劳什子,倒稀罕得很!”
下面的人更加吵嚷起来,只听楼梯边一声琵琶拨弄,众人安静了朝葵丽看。葵丽就地坐在楼梯台阶上,只见她指尖又拨了一声,唱道:
“人儿人儿今何在?花儿花儿为谁开?
雁儿雁儿因何不把书来带?心儿心儿从今又把相思害。”
一首《霓裳续谱》在座的公子哥都听过,只是大多歌妓都唱的缱绻缠绵,甚至隐含勾引之意。葵丽唱得却清丽异常,仿佛一心一意只在等待那个远行了的人。又听琵琶声一转,葵丽唱道:
“我今去了,你存心耐。我今去了,不必挂怀。
我今去,千般出在无奈。我今去,你莫要将相思害。
我去了,我就回来!我回来……”
众人听得《霓裳续谱》又转成《白雪遗音》,一把琵琶弹得催人心肝,仿佛是旅人在切切地回应女子的相思,葵丽唱的清幽,又仿佛是这女子在揣度远人的心思自我安慰罢了。众人听得不出大气之时,葵丽唱道“我回来”却不再唱了,琵琶狠狠一拨,当真此时无声胜有声。
众人只见她原本冷冷的脸上忽露温柔之色,神情增艳不少,有人刚要上前与她说话,她却屈了屈身又上楼回房了。
静了半晌,终于有人喊道:“这小娘子好大的脾气呀!哈哈哈,我一定要再听她唱一曲才算罢了!”
“逞什么嘴上功夫,你倒是上去啊!”有人应道。
那人便站起来了,花娘一看,原来是李员外家的二公子,心想这葵丽命还不错,这李公子极肯为歌妓花钱的。
李公子大步流星跨上楼梯哈哈大笑几声,“让我再去瞅瞅这小娘子的脸皮!”
这时在座的一些公子哥不情愿了,不想让那李公子压了名声去,便有几声喊道:“凭什么让你先去,应当让我去瞧瞧!”
“张公子,你父亲昨日还来求我爹通融布庄生意呢,你今日就要与我争?”
……
一时间楼梯上已闹做一团,这些公子哥倒不是真想再一睹芳容,更多的是要互相比个高下。花娘任他们闹了一会才上前,一个个拉开了手道:“风花雪月有风花雪月的规矩,葵丽姑娘一晚只唱一曲,各位公子且住手吧!”
有几位公子心知敌不过,早盼着花娘来解围,便佯装生气,甩开了手去找陪酒的了。只有李公子还站在台阶上,俯视花娘问道:“说吧,要多少银子,才让她再唱一曲。”
花娘赔笑道:“李公子,葵丽的规矩不能改,今日是再不会唱了。”
“啊!”李公子笑起来,拿扇子指了指花娘笑道:“你这是要让她涨身价呢!也好,让她再唱几日,我再包下,反正我从不缺银子。”便扇着扇子走开了。
花娘心里暗自欣喜,等客人都散去了,她便走到葵丽房里,见葵丽还醒着,便过去拉了她的手道:“你命里太好啦!你猜怎么着?刚刚李员外的二公子看上你啦!你且不要着急,晾上他一晾,过几日再应了他,金银珠宝才能源源不断地进你怀里!”
葵丽冷冷笑了笑,对花娘甜甜道:“葵丽自有分寸。”花娘便兴高采烈地走了。
第一日葵丽还是战战兢兢的,在摸清了套路之后,第二日便能从容登场了。她抱着琵琶缓缓走向高台,一边走一边向人群扫视。那些公子哥心里都明白葵丽已被李公子看上了,也不想横生枝节与李家结上梁子,便也不再起哄。
葵丽看了一圈,忽见高台右侧有一位公子一人倚着柱子喝酒,眉如剑锋,眼神犀利。葵丽心下暗喜,轻轻问花娘道:“那便是王裕堂王公子?”
花娘点点头,埋怨道:“你可不能看上人家,王裕堂虽然常常来玩儿,但家里管的极严,你若是想从这行逃出生天,还是去讨好李公子。”
葵丽笑了笑,不再言语。拨了一声琵琶,也不理会台下的骚乱,自顾自唱道:
“月皎惊鸟棲不定。更漏将残,轣辘牵金井。唤起两眸清炯炯,泪花落枕红绵冷。
执手霜风吹鬓影。去意徘徊,别语愁难听。楼上阑干横斗柄,露寒人远鸡相应。”
众人噤了声,座中略通音律的人已听出来这是宋人周邦彦的《蝶恋花》,周邦彦精声律善创调,若能唱好了,自有不同于他曲的风姿。只是这周调繁冗复杂,少有市井歌女会去歌唱,不想这葵丽能将早别之情唱的丝丝入扣。
葵丽唱完一拨琵琶,拿眼去瞧王裕堂,不出所料王裕堂也正看着她唱歌。葵丽心中暗喜,抱起琵琶走了几步,又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王裕堂一眼,便上楼了。
又过了一月,那王裕堂日日来看葵丽唱歌,却不来同她说话,倒是李公子叨扰的越来越勤。葵丽心下着急,心想难道这王裕堂家教就严得连与歌女讲话都不许吗?
这王裕堂心里却是另一番盘算,他见葵丽身为酒楼歌女,唱的却尽是高雅之调,就连唱起俗调也不肯落入俗套。又见她长得十分清冷不轻易言笑,眼神凌厉不比其他风尘女子,颇得他这样武学世家公子的喜爱。只是这王裕堂极少真心喜欢一个女子,又恰逢她是风尘中人,一时不知怎样讨她欢心罢了。
葵丽见王裕堂总也不行动,便差了丫头去请他到后院来偷偷相见。王裕堂见了她心里自然是高兴,他心想歌女都用艺名,便开口问道:“姑娘芳名?”
葵丽笑道:“葵丽。”
王裕堂心想葵丽果真洒脱,竟拿自己的真名当艺名了,便与她攀谈起来。王裕堂出身武学世家,对讨女孩子欢心自然不比其他公子擅长,加之他也不怎么会吟诗作对,倒显得有些傻气。
葵丽从前喜欢的武生也是大大咧咧的不懂说好话,葵丽又有心接近他,也不以为意。
自此,王裕堂也算是真心诚意地待葵丽,葵丽不曾向他要过什么东西,只是常常看他耍剑。
王裕堂心想,姑娘家大多都喜欢首饰的,只是自己如果送个珠光宝气的,没得让葵丽觉得他把她当寻常歌妓看待,思来想去,便将随身佩戴十多年的碧水剑放进楠木金丝的盒子里,送给了葵丽。
葵丽平日爱看王裕堂舞剑,也有一层喜爱这把碧水剑的原因。她抛开武生的杀身之恨,倒从心底里喜欢这把宝剑,便笑吟吟地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