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下洼村的公路上,一个中老年男子戴着破旧的翻边皮鸭帽,耷拉着脑袋无力的蹬着自行车,不觉间已骑至路中间,身后汽笛长鸣。
自行车上的人猛然惊醒,忙忙的骑向山路边,后边驶上一辆黑色桑塔纳摇下车窗叫了声:“李爹”
中年男子以脚支地停下自行车睁大眼看去,才看清是本村宓清然的轿车。
轿车驶向前面紧贴着山边停下,走下一个三十二三岁身穿西裤,身材挺拨俊秀儒雅的中年男子。
他绕过车递上根烟笑道:“李爹,真是你,我跟在你后边半天了,出什么事了?”眼见对方双目红肿,宓清然问道。
老年男子大约有五十来岁,满面黎黑的脸上沟壑纵横,他揉了揉厚厚的黑框眼镜下通红的双目,看清眼前人,裂嘴笑了:“是然娃,你咋回来了?”
宓清然道:“紫凝放假了,闹着要找爷爷,我都半年没回来,正好送她回来看看我爹,李爹,你这是怎么了?”
“唉!我去王柳村我老娘舅家,侄娃子才刚二十岁跑去下矿,矿蹋了连根头发都没扒拉出来,只能立个衣冠冢,造孽,造孽……”老李头说着泪又流出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宓清然皱眉问。
“唉,都小半月了”
“小半月——”宓清然沉吟道:“那就是12月8号,是陈家山老林沟边的刘家煤矿?”
“唉,就要的”
宓清然的脸刹时阴沉下来,前几天局里确实收到有关刘家煤矿那次被称为12~8的矿场事件。
但文件上只说是老林沟附近,一小段矿道震荡而造成三人受伤,并无人伤亡,怎么现在老李又说出人命?而且是尸骨无存。
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态就不是一般严重,通常只有矿井发生爆炸造成人员被埋,而矿场又为掩盖事实真相,固而不组织人员营救的情况下,才出现这种尸骨无存的现象。
可若当真如此,那为什么日前局里那份文件已经经过各方核查?看来这里面大有文章。
当下便决定前去一看,就道:“李爹,你先把紫凝带回下洼,我前去看看”
老李头上前死死看抓着他,急道:“然娃子,你可不能去,他们会杀人的”
“哦,这又是怎么回事?”宓清然诧道。
“你不知道,那里有百十号人拿刀拿棍的守着,有人前去找他们或多说几句,他们上来就抄刀子砍人。那些人死狠,把人往死里打,你这身行头,过去就会被他们打的,不行,不能去的——”老李头使劲摇着头。
宓清然心想如果此事是真的,那么此时那里也定有准备,他这样去确实不妥,还是先回去在探探情况在说。
便笑道:“行,先不去,李爹来坐车上,我带你回去”
说着上前开了后备箱,扛起老李头哗哗做响的自行车放进去,扶着他向车里走去。
老李头刚跨进车里,已伸出只小脑袋甜甜叫道:“李爷爷”
“哎哎,是凝娃娃呀!”老李头擦着眼泪伸手抚着那小脑袋。
宓清然上车解开女儿身上的安全带抱起笑着:“去让你李爷爷抱着”说着将她递向后边,老李头赶紧接着搂在怀里,宓清然驱车向前。
宓清然是本地下洼人,父亲宓华是老实八交的庄稼人,宓清然是他惟一的儿子,当年也是本县第一个考入燕京的大学生。
虽说当年他是以本省状元的资格,县里承担了他大学时期的全部学费,可那些年他在大学里的生活费有一大部分可都是全村老少给凑的。
所以,毕业后的宓清然不仅加倍偿还了乡亲们当初的接济,这十几年业对全村老少更是颇多照顾。
宓清然毕业后被分到外地工作了三年,就调回了本市的煤矿管理局工作,现任陵兰市煤矿管理局副局长。他的妻子是在他调回陵兰三年后娶的,是本市人叫言若汐是陵兰市工商局的职工。
言若汐的父亲曾是陵兰工商局局长,因工作之便认识宓清然,一眼就相中了他,并把女儿嫁给他。
言若汐母亲早亡,她结婚后三年父亲也去世,女儿降生,夫妻两人都忙于工作没时间照顾,宓清然就将女儿送回老家下洼村让父母带。
三年后,宓清然母亲去世,他就想着把老父和女儿接来同住,女儿已经五岁也到可以入学的年龄。
谁知父亲宓华死活不愿跟他来城里,父亲在大山里住了一辈子,那里受得了城里的约束。
在说山里有他的鸡、羊,他的庄稼,他的核桃树他怎么舍得离开,死也要死在这大山里。
妻子也亲自去接了两次,老爷子火了,把儿媳妇也从家里赶出来了,宓清然无奈只能带着女儿独自回城。
女儿自幼跟在爷爷奶奶身边呆惯了,学校一旦放个两三天假她就闹着找爷爷,宓清然就这样往来送着她,赶上自已不得闲就让司机来接送。
老李头叫李栓,是下洼的村支书一向和宓华交好,回到下洼李栓非拉着宓清然去自己家喝两杯,他就将女儿教给父亲,提了瓶自己给父亲带的酒来到李栓家,顺带着听他说说王柳村的情况。
据李栓所说:王柳村和旁边的崔河两家村里死的人最多,几乎是家家设灵堂,事情发生后人们也去找过矿上负责人,可那些下矿的人说:当初都是签过生死状若发生意外生死自负。
在说,那些人就开始动手打人,也有些跑到县城去告的
可是那边派出所也就找个人,问了他们几句就让他们回去等消息,在问,就没人理。
还不让呆在政府门口急起来也是动手打人,和那些矿上人是一样的,闹来闹去也没个结果,反倒是家里又添新伤员。
矿上还带人时不时去家里恐吓、侮骂,也是没办法就只能给死的人送了丧,立个衣冠冢。
宓清然听完后没在家停留,连夜就赶回陵兰,第二天着人调出有关刘家煤矿的资料,并吩咐手下人去核查;可没等他将手中的资料看完,局长就找他去办公室。
宓清然前去办公室,本就是相处有些年头的同僚,局长也就没有转太多弯,直说有关刘家煤矿上头领导打过招呼,事情都已经有过之类的云云。
宓清然已料到这家私矿的水只怕还不浅,也就顺着局长又闲聊几句就岔开来。
当天晚上,宓清然前脚才进家门,后脚送礼的人就上了门,因是打着局长的旗号宓清然也无法推就让人进了门,好在那胖子也知趣没说几句留下一果盒也就走了。
送走来人,宓清然去书房翻些资料,谁知刚进去不久客厅就传来妻子的惊呼声。
原来妻子在收拾客厅里,不小心将放在桌子上的果盒碰到地下,果盒跌破竟从里面滚出一叠叠人民币。
宓清然上前,果盒里装的竟是整整十万元人民币,他将手按在上边心下有了计较。
第二天上班,宓清然找自己人私下调查位于老林沟的刘家煤矿,这才发现,这家私矿远不如表面上那么简单。
从表面上看,那只是个百十号人的私人煤矿,可纵观其十几年来的产煤量,不仅名列省级前茅,就是就全国而言也是遥遥领先。
原来,这家矿场竟是股份制,不说市级甚至于省级几位重量级人物都是其中的大股。
宓清然将手按在查出的资料上,脸色隐隐暗下。
三天后,宓清然决定在去一趟刘家煤矿,不曾想却见识了另一轮的悲剧。
老林沟刘家煤矿的大门在次被人重重包围,矿场大门正中放置着的门板上是一具衣衫零乱的少女尸体,旁边倒着位哭得死去活来的中年妇女,和满面悲愤却无可奈何的人。
死去的少女叫小茹,王柳村人,今年十二岁。
小茹的父亲死于半月前的那场矿难,母亲病重在县医院急需动手术,手术费不够医院非但不动手术还一直催着她们搬走。
她急得没办法只得连夜赶回找亲戚借钱,却不曾想被守在叉路口的流氓跟踪至僻静处将她轮奸,小茹不堪其侮竟然投河自尽。
宓清然站在人群后,望着那花一般少女裸露在外肌肤上片片青紫,那至死都不能瞑目圆瞪的双眼,内心深处的怒火犹如一座即将要喷发的火山在不停咆哮,翻腾要生生将他撕裂。
宦海飘摇数十载,他深谙其中之道,水至清而无鱼的道理他明白,所以有很多时候在面对很多事件上他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然而眼前这桩人为可以控制的悲剧,上百条条活生生的人命被活活埋入地下的惨无人寰,已远远超出他的底限,犹其是眼前小茹的尸体,那个和他女儿年龄相仿的女孩让他无法去想象,如果今天躺在这的是他的女儿……他不敢想下去。
你们这群败类,人渣,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我誓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相对于某些人来说,宓清然是个相当棘手的人物,他是农民出身,但他在燕京大学待了四年。
燕京那可是全国权利最核心之地,暂切不提他同学背后的家世,仅只他的同学现在全国各地身处军政界核心的人就不少。
宓清然这个人对于权势及财富没有过多的欲望,不然就凭他的能力及关系他绝非现今的位置,这也正是让他们为难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