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返回黑龙曜寝殿,白衫临窗而坐,一心等待着青蛇姐姐的到来。
淡白恍若透明的月光,柔如一沓软纱斜洒入窗阁。
本以为黑龙曜会很快返回,奈何久等不归,我禁不住疲乏地趴在桌案上打瞌睡......
隐隐约约,似乎有人推开殿门走进。
我困得意识模糊,轻声呢唤:“黑龙曜......”
一股清冽幽淡的男子体香,弥漫在我的鼻息中。
我缓缓睁开惺忪睡眼,惊呆看见舜璟一袭紫袍,容光晦暗地站在我眼前。
“菀菀,我告诉过你不要再去见他,你为何不听?如今倒好,连做梦都是叫唤他的名字,让我拿你如何是好?”
舜璟幽沉的模样,疏离的语气,分不清他是失望还是失落。
我昂起头来,努力想要解释:“不是的。神君,黑龙曜他身世凄惨,我想、”
“菀菀,你什么也不能想!你与黑龙曜,不见是孽,见了是劫。倘若早知今日,菀菀,我宁愿自己造孽,也不愿让你应劫。”
舜璟并不愿听我的解释,他眸若冰霜地凝睇着我,朝我伸出一只手来———
“菀菀,把玺印交出来!从今往后,不许再踏入禁殿!如若违背,本君会亲自将你押送下凡,永远不许你再返回神殿!”
我从未见过舜璟那般严厉苛责的神情。
可是黑龙曜报仇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我身上,所以———
我攥紧白袖中掩藏的玺印,倔强地不愿交出。
舜璟眸光冷峻地看着我,言语斩钉截铁道:“菀菀,世间男子千千万,你绝不可以爱上禁殿所囚之人。”
我噙泪迎上舜璟凛冽的眸光,心中哽咽的是,他怎会认为我喜欢别人呢?
来不及说清这些心底话,黑龙曜还在禁殿等着我盗取刑天剑后救他。
“神君,不管怎样,我都不会交出玺印!”
泪水溢出眼眶,我固执地连连后退,与舜璟保持触不可及的距离以示决心。
舜璟郁悒深深地对我百般劝说:“菀菀,交出玺印,切莫铸成大错……”
想来,舜璟已经对我近日频频前去禁殿的举止起了疑心,看来,我只能提早行动了。
“神君,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佯装恼怒负气,一溜烟跑出长君殿,躲到神界风月台上的菩提树后。
待到舜璟离殿四处寻我时,我又悄悄潜回去盗走悬在窗棂上的藏青色剑匣子。
荒烟蔓草的禁殿府邸前,我凭着玺印破除囚禁黑龙曜的结界。
天色微微泛暗,淡淡烛光照亮漆黑的禁殿角落。
我一袭柔洁白衫,恬然地站在黑龙曜面前,说出一番肺腑之言。
“黑龙曜,我只能帮你到这。愿你早日替父母报仇雪恨,然后放下戾气,做个平平凡凡的普通男子,悠然活在尘世间。”
黑龙曜神情欢喜,迫不及待地接过剑匣子,从中取出刑天剑,紧握在手中。
临行前,他停下脚步,依依回望我一眼,眸光涕零地诚挚道:“小仙女,我答应你!等我报完血海深仇,我定要带你看遍那人间美景壮丽山河!”
那一刻,我以为自己是在秉持正义,不惧天地,不畏良心,却浑然不知自己已经犯下祸事。
当舜璟寻至禁殿,望着空空如也的结界,他一字一顿地怒问道:“人呢?”
我紧张得有些结巴,还在妄想试图掩盖事实:“不,不知道、”
“菀菀,你真是胡闹!玺印呢?快给我!”
看到舜璟,我抖抖索索掏出玺印,低着头,小心翼翼递还给他。
舜璟静默接过玺印时,他宽大的手掌顺势紧握住我的手……
我吃惊地抬起头,不敢相信:“神君、、、”
“菀菀,玺印是我掌管的。今日不论发生何事,由我一力承担。记住,你什么都不知道。”
听完这话,我鼻尖极为酸楚,一层水雾莫名涌上来遮挡住半阙视线……
舜璟的身影模糊远去,似要前去追阻黑龙曜。
“神君!”
我下意识追随而去。
……
大概是奔跑的动作幅度太大,以致我摔个狗啃泥,疼痛惊醒。
我扶着腰站起身,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睡梦中从床榻滚落到地板上了。
胸口有些隐隐作痛,分不清是摔着了,还是病着了。
不久前,黑龙曜才告诉我小仙女偷盗刑天剑的事,想不到,这晚就身临其境地梦见了……
“这一切,究竟是前尘往事?还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我茫然环顾四周,屋内没有半点舜璟上仙的影子,寡能见到黑龙曜趴睡在桌案前。
想来是他夜里赶回来,见我睡在桌案前,便将我抱回榻上,与我换了位置。
我恍然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在这等他的目的。
“黑龙曜,醒醒。”
我上前拉扯着黑龙曜的衣衫,轻轻晃了晃:“青蛇姐姐人呢?”
黑龙曜努力清醒过来,手肘撑住桌案,疲惫地直起身子,眼白布满血丝,沙哑道:“清虚观的小道士被我逼供说出,青蛇早就从囚牢逃走了。我找遍寂渊山,连带着紫竹林也一并替你找了,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那张天术呢?”我急切追问。
“谁?”
黑龙曜打个呵欠,困懒看着我:“你只说让我替你找青蛇,没提这人啊。算了,要不,我现在再去清虚观帮你打探这人。”
“不用不用,你累了整晚,好好休息吧。反正知道青蛇姐姐已经逃走就足够了,谢、”
我的谢字还没说完,黑龙曜已经疲乏得趴回桌案上,分分钟鼾声四起。
为青蛇姐姐担心而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地了。
拂晓和煦,我一路哼着愉悦的小曲儿赶回药仙居所照料娘亲。
屋内,娘亲半直着身子倚靠在榻头,脸色黯淡无泽地看着我:“菀儿,你与曜儿,昨晚是同处一室么……”
“是啊。”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后,转而看见娘亲复杂难掩的神情,慌忙摆手解释。
“不是。我是睡的床榻,他趴的桌案。”
娘亲脸上密布的疑云顿时散去,笑逐颜开。
“那就好。菀儿,娘亲看得出,曜儿对你用情至深。但是,曜儿身负血海深仇,着实不适合你。”
聊到此处,我忽然敏感地记起娘亲与黑龙曜的亲故关系,不禁想起一个困扰我良久的问题。
“娘亲,你知道黑龙曜的仇人是谁吗?”
娘亲疑惑地看着我:“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没什么,就是随口问问。”我故作随意。
娘亲并未多虑,看我一眼后,叹一口气,陷入忧愁的回忆里。
“那年,曜儿的母亲,凤仪夫人怀下第三胎。正值待产之时,突然从云端来了一群金盔银甲的人,与黑龙诀上神展开混战。夫人无辜受到牵连,连带腹中未出世的骨肉惨死当场。我带着曜儿和月儿,一路南逃,却在半途与他们失散。后来遍寻他们兄妹未果,我又有了你,便带着你隐居在紫竹林里,不再过问世事。”
我心口隐隐疾痛,不禁追问:“娘亲,你知道那群金盔银甲的人是谁吗?他们为何会出现?”
娘亲摇头不知。
我闷闷拙吸一口气,顺着娘亲的话思忖一阵子后,猛然又想起另一个问题。
“娘亲,我听说,你以前在荒戟山上时怀有身孕。既然你离开荒戟山后,才遇到黑龙曜父君,后来才有的我。那,娘亲,难不成我还有哥哥姐姐吗?”
娘亲狐眉蹙立,脸色陡暗:“你听谁胡说的!”
“没、没有谁说。我自己听来的、”我结结巴巴撒着谎。
娘亲态度极为不自然地温和下来:“菀儿,莫要听信外界的流言蜚语。”
“嗯,娘亲,菀儿记住了。”
我嘴上应承着,心中的狐疑却未削减半分。
因为娘亲偏过头去的瞬间,我刚好瞥见,她悄悄地拿手背抹泪……
娘亲似有难言之隐,只是不愿对我说起。
我连忙机智地转移话题,想要讨娘亲欢心:“娘亲,等你养好伤,我们就回紫竹林。菀儿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调皮瞎跑惹娘亲担心了。”
娘亲欣慰地看着我,略微黯然。
“我的菀儿终于长大了,可是娘亲踪迹已经暴露,紫竹林怕是回不去了。如今,唯有前往荒戟重掌妖界,方能与仙界抗衡。”
“娘亲,你的意思是,以后我们要住到荒戟山去?”
“正是。”
我顿时胸口懊恼绵长。
万万没料到,当日一时顽劣偷离紫竹林,竟连累着娘亲也回不去了……
又休养几日后,娘亲的身子恢复得差不多,随即领着我前去向黑龙曜辞行。
偌大空荡的魔殿内,寒气阵阵逼人。
黑龙曜坚定不移地拽着我胳膊不放,勾勾凝着我:“不要走。”
娘亲挪过身子挡住黑龙曜的视线,语重心长劝说:“曜儿,你大仇未报,来日艰险难料,如何将她留在身侧。”
黑龙曜眉深紧锁,犹疑片刻后,缓缓无力地松开抓住我的手……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终归是要作别的。
临行前,我心有欠念地想起一件事来——
“黑龙曜,药仙救下我娘亲一命,我想替他求个情。”
黑龙曜沉默望着我半晌,破釜道:“你想替他求什么情?”
“你可以解开他脚下的铁链,允他自由来去吗?”
“好。我答应你。”
黑龙曜朗朗干脆地应下,他最后凝望我一眼,邃黑的眼眸难掩伤感,终不忍再看,俄顷转过身去,背对我们,挥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