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望着骑坐在玄武兽背上的黑龙曜，他的身后，漫天泛滥的水色为幕，百姓的绝望嘶喊作衬，让我的心中潮起彼伏着失望情绪，禁不住难过泯然道——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黑龙曜眼神专注地看着我，坦荡道：“你问，我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仙女，我说过，这辈子，我不会再欺瞒你任何事。”
我的心尖层层涌上酸楚，那些酸楚涌至唇边后，变成喃喃一番默语：“可是为什么，现在的我，宁愿你骗我，也不愿知道你做过些什么。”
黑龙曜静默望着我，神情无奈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想骗你。”
我默了默，抬起头看着黑龙曜，开口小声试探道：“你、可不可以放弃、”
说到这，我突然顿住，感觉后面的话，不知怎么说出口。
见我欲言又止，黑龙曜反复追问道：“你想说什么？想让我放弃你还是放弃报仇？”
我诧异于黑龙曜的直白，怔怔望着他。
我心里的确盘算着，想要说服黑龙曜放弃报仇。
可我明白，父母双亡的血海深仇，任谁也不能云淡风轻袖手旁观。
我都知道，所以，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黑龙曜容不及我说话，眼神落寞而带着淡弱的微光道：“其实，我曾试图放弃你。可当龙月说你被玄天门所擒，危在旦夕时，我才明白，我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不管你是天上圣女，人间白莲，神界仙女，还是凡间白菀，我爱的，始终是你。”
我缄默低下头，掩藏自己冗杂的情绪。
黑龙曜默默看我半会儿后，低沉另说道：“小仙女，我要你明白，这世间，我愿为你做任何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可唯独一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我抬起头，看着黑龙曜。
他眉宇沉彻地与我视线相对，言辞掷地：“父君母上枉死，我不会放弃报仇。除非我死。”
他的话，在我意料之中，却又让我有些难以承受。
我心中思虑极为清晰：“若因报仇一事，我与黑龙曜刀剑相向，我不希望他赢，也不希望他对我手软。”
我们要做敌人，怎么能是朋友。
“黑龙曜，你走。不论日后我发生何事，都与你无关，不要多此一举出现救我。”
“一定要把话说得如此难堪吗？”
黑袍乱扬中，我看到黑龙曜的脸色铁青而难看，隐约可以看清他面部肌肉的搐动。
我利落转身，关上月老庙的门，将黑龙曜隔在门外。
不知道黑龙曜在门外做了些什么，我倏忽听见外面传来巨大的浪花翻涌声，以及玄武神兽震天撼地的咆哮声，又过了一会儿后，门外一片寂静匿迹。
灵姗姗胆小慎微地从我怀中探出脑袋，小声道：“姐姐，绝魈魔王好像走了……”
“嗯。”
我琢磨着刚才那番话，说得那么难听，黑龙曜自然是气走了。
灵姗姗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乞求的神情看着我：“姐姐，既然绝魈魔王离开了，那我们出去帮帮那些百姓吧。我刚刚见他们在水里挣扎，真的挺可怜的。”
灵姗姗的提议不错，只是——
“只是姗姗，姐姐没有妖丹傍身，没办法在水面上穿梭自如。救人这事，你有什么好法子吗？”
灵姗姗点点头：“嗯！姐姐，我们可以坐在桌案上，靠它在水面穿行。然后，我消耗仙气吐些泡泡，用泡泡把那些困在水里的人送到安全地方。”
“好。这办法不错。”
做好决定后，我起身返回庙堂内，叫醒熟睡中的念儿，随我们一道出去救人。因为把念儿一个人留在庙里，我实在是不放心。
一迭迭的大势波浪中，我汗湿淋漓地用桌脚作桨，撑着朱褐色桌案浮沉穿行在街巷里。
念儿一直冷着脸坐在桌案后侧，毫无半点恻隐之心。
灵姗姗认真严肃地站在桌案前端，耗费仙气，拯救每一个人需要帮助的百姓。
桌案来回摇晃，念儿冷不丁在我们身后阴寒冒出一句：“别救了！连我们自己的命都顾不了，还救这些人做什么！”
我回过头，看到念儿的眼眸里充斥着无端的愤怒，
我暗暗揣测，难不成念儿他想起自己，那时被一群人装进竹篓扔河里的场景？
“念儿，我知道有些人对你不好。可是人也分好人和坏人，我们……”
念儿稚嫩的脸蛋上，忽然眉峰凌厉上扬，不耐烦道：“别讲些没用的东西！我不想听！”
一直在忙活的姗姗，转过身子，皱眉看着念儿：“呃！姐姐好心给你讲道理，你不乐意听就算了！语气干嘛这么凶！”
念儿气急败坏，伸手便抓住姗姗，想要把她扔进水里。
我也有些急了，抬手重重拍了下念儿的胳膊：“念儿！你做什么！松手！”
念儿眼神吃怒地瞟我一眼，缓缓松开手。
“姗姗，你没事吧？”我紧张捧住灵姗姗关怀问切道。
灵姗姗咳嗽两下，缓过劲儿来：“咳咳，姐姐，我没事。念儿他下手好狠呀。”
“念儿，你与姗姗不过言语争执两句，你为何下如此重手？”
面对我的质问，念儿倔强地偏过脸去，视若无睹。
我忽然意识到，不能再任由念儿的情绪发展，这样只会让他愈发怪戾。
“念儿，你刚刚做错了，需要给姗姗道歉。”
念儿冷冷看着我，一字一字反问道：“那你说！我又做错过什么！为什么我要被父母抛弃，被你驱赶，被人折磨……又有谁来给我道歉！”
我知道念儿有心结未解，可我忽然发现紧闭心门的念儿，已经完全丧失对外界人事的安全感，他的世界，只剩下信任自己。
“念儿，白姨知道自己照顾你时，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你可不可以原谅白姨，放下心里的芥蒂，再相信白姨一次。”
就在我竭力与念儿攀谈时，姗姗忽然惊诧地尖声叫起来——
“啊！姐姐！巨浪卷过来了！”
我回过头，发现为时已晚，一股数十丈高的浪墙，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不过几尺大小的桌案，怎么可能抵挡巨浪的吞袭，顷刻间，我们三人便同桌案一起覆没在浪底。
我咕噜咕噜呛进大口大口的水。
我眼角余光瞥见，念儿渐渐沉没至水底，他绝望地向我伸出手来求救……
“白姨……”
我彷徨的幻觉，听见念儿的呼唤。我亦向他伸出手来，可却无能为力。
我眼睁睁看着念儿被浪潮卷走，消失不见。
一个透明的泡泡忽然轻轻托住我，慢慢将我笼进其中，带着我轻飘飘离开水面，停在半空中。
姗姗也趴在另一颗气泡中，漂浮在我眼前。
我大口大口喘着气，惊慌看着姗姗：“赶快救救念儿啊！”
灵姗姗冲我低沉地摇头：“姐姐，对不起，我想救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的心咯噔停止跳动，全部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