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时没有生意,坐在堂口打瞌睡的陆离哈喇子都流了满脖子。见他这副傻样越千泷赶紧放轻了步子,拿起桌案上的毛笔在他脸上写写画画起来,陆离鼻子一抽,翻了个身继续睡。
“这猪脸画得倒不错,难不成这些日子千泷是上了学堂?”
听到这声音她右手一抖,只见姜焱倚在二楼,依旧抽着她的水烟。
“焱娘,好久不见了。”
“没想去你们还有命回来,是拿到月灵草了?”
越千泷自豪的拍了拍苏玦,“那是当然。”
“这位青阙小哥呢?这会儿跟他们为伍,就不坚持你的天道地道了?”
“苏玦跟千泷现在可是我的师弟和师妹,今时不同往日。”
“好一个今时不同往日,既然是三位太华山的大侠光临,不知又看上了小店的什么物件?”
“焱娘这样说也太过薄情了,我们这次来蜃天城本是采买书册的,因念着焱娘的清茶才想来拜访拜访故友,就怕焱娘看我们不做买卖就将我们赶出去。”
“好,就冲着千泷的‘故友’二字,我焱雪茶肆就请了三位的茶水,你们之前住过的厢房也还留着,如不嫌弃,这就入住吧。”
姜焱果然冰雪聪明,一下把她要说的都说透了。
当下月半中天,姜焱跟越千泷泡在浴池中,一口就饮下过今年刚挖出来的青梅酒。
“想不到焱娘茶泡得不错,这酒更是酿得醉人,如此好女,真当娶了。”
“不用奉承我,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我……”
“你刚刚特意支开苏玦和孟青阙,难道不是有话要说?”
“我想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入梦的?”
“入梦?”姜焱放了酒杯,将身子朝越千泷身边挪去,“入谁的梦?”
“小玦。”
“你这样做,苏小哥可不会高兴。”
“高不高兴都是后话了,我就是弄清楚小玦的过去,但他打死也不透露半个字,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你为何对苏小哥的事这么在意?”
“为什么?”越千泷凝神想了想,“说不明白这原因,或许是,了解他曾经的事我才可以跟他更好相处吧,又或许……”或许,那人的曾经跟她失去的记忆有关呢?她对苏玦很熟悉,这段时间的相处越千泷更确定了他们的牵连,他们绝不是萍水相逢那么简单。
“又或许什么?”
“反正,这不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自己。”
“你如果只是要简单的入梦,我这儿倒有一味茶水名曰‘梦魂’,你让他喝了,待苏玦入眠之后也饮下同一壶茶水即可。”
“这么简单?”
“这‘梦魂’只是让你入苏玦梦中,如果你想借着梦境探求苏玦的前尘往事可不一定凑效,毕竟人之梦境非你我能控制,他没梦见前尘你又能如何?”
“我当然知道。”越千泷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万一不行,我还可以去找织幻师啊,你们蜃天城的洛府不是有一个吗?”
“你还想去找洛吟桓?你们在虞山闯了洛言的陵墓让他的兄长没了最后一口气,你觉得如今到了蜃天城,洛吟桓会不会因玄霜之仇将你们扒皮拆骨么?”
越千泷失笑起身,“那‘梦魂’呢?什么价钱?”
“这笔先记着,大家来年再算。”
“多谢了!”
越千泷准备了点心茶水,到苏玦房中时已是深夜,这人精神奕奕,好像还在擦拭自己的佩剑。简单聊过几句后苏玦就喝了小半壶茶水,突然困意袭来,别过之后苏玦便躺到了床上。
“这家伙还真是没有戒心。”越千泷在房里等了半个时辰,再偷偷溜进去只听到那人均匀的呼吸声。睡得还挺沉,越千泷刮了刮他的鼻头,睡意涌上后也倒在他身边睡着了。
混沌中她好像听到了水流声,或者说不是水流,而是海潮。
“这,就是大海?”越千泷睁眼就看见连天的水幕,她从没看见过海,只在宜泽和描述中听得它的波澜壮阔,可眼前这片海平静得很,就像一湖死水。
“这就是你的梦吗?”
越千泷在沙滩上行走着,砂砾流过指间时她顿时觉得这地方万分熟悉,呆得久了她心中竟感到一丝悲伤。
“你今天想听什么?”
是谁?
“《沧海》还是《白雪》?”
到底是谁?越千泷仔细的环顾过四周,这里明明只有她一人,而这声音也不是苏玦。
“或者,就让你听一听《长劫》吧。”
周围响起了袅袅琴音,不过几个音节,竟让越千泷留下泪来。她摸了摸脸上的液体,脸上满是迷惑。而琴音中的悲伤有如锤击,拨弦之间一下一下落在她心上,让她越发透不过气来,双膝一屈跪在了沙地之中。
“真不知你是长了何等模样,是不是如我心中所想。”
“你在哪里?你是谁?”
“妄海和魇池虽是同源,但终究殊途,真真可惜了。”
“你是谁——”
天地间回荡着女子的呼喊声,此时远处的一山崖边好像出现了一人,他一袭白衣墨发,让人看不清楚。
“千泷,我已经有多久没听过你的声音了呢,是几年……还是几百年?”
千泷?这人竟知道她的名字?怎么可能?
她急切的奔向海中,往那人所在的山崖而去,就在越千泷脚尖触水的一刹那,那远处的山崖一下转来,她眼看着那人抬起头,正往自己这边直视而来。
“你是谁?”
男子的眼神空洞,仿佛完全没有看见越千泷,他剑眉入鬓,宛如桃花的双目中不见丝毫春光,即便未曾谋面,越千泷也感觉得到他眼中的悲伤,那是一种比山河万里还要沉痛、还要孤寂的眼神,让她想起了被困于女娲神境的自己。
“你认识我吗?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和我,还有苏玦到底是什么关系?”
男子似未听到,顾自转身走向了琴台。
“你别走,你别走啊——”
“千泷。”
“你是谁?你都知道些什么?你别走,等等我啊!”
“千泷,千泷……醒醒。”
“等我,等我——”
她睁眼就见了正皱着眉头的苏玦,那人探了探自己的额头,问:“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
“噩梦?你不记得了吗?那个人是谁?那人在山崖上弹琴的人是谁?”
“山崖?千泷你在说什么?”
她一把抓住了苏玦的衣领,“你怎么可能不记得呢?就是那个在海边的人啊,他还叫出了我的名字,他叫我‘千泷’!”
“是出现在你梦中的人?”
“我……”越千泷一下冷静下来,再小心试探后她才确认苏玦对自己梦中的一切都没印象了,自然也没发觉自己入梦一事。她暗暗舒了一口气,不过到这里线索也断了,“对啊,我只是做了个噩梦,没关系。”
“你为何在我房中?”
“这,这是你的房间?”
苏玦点点头,越千泷这才发现自己完全滚到了这人的床榻上,不仅如此,她现在整个身子都被苏玦环抱着,这场景简直就是春宵一刻、红香软帐啊。
“我……我我我,我梦游了,梦游!”
“梦游?”
“对对对,我是梦游不小心走到你房间里了。”
苏玦关切的将她又拉近了一些,“原来千泷有梦游症?这不是小事,有没有找大夫看看?”
“看了看了看了,我回去就再去找梓兮彻底治治,今晚我先告辞告辞了。”越千泷连爬带滚的逃出了苏玦的卧房。
“难道真是梦游症?”
苏玦关紧了房门,再躺回床上已是毫无睡意,他无意间摸了摸自己的右颊,竟是滚烫得很。他微微一愣,自己身体一向强健,难不成才下山就着了风寒?
今日陆离依旧早起给姜焱去买大肉包子,吃完自己那份他把包子摆好了盘准备给姜焱送去,却见越千泷一个人合衣横守在姜焱门前。陆离冷笑一声,这就叫风水轮流转,他偷偷从房中拿了笔墨,正准备给睡着的越千泷也画上个大猪脸。
“我陆离可不是这么好欺负的。”谁知他笔锋还没碰到她脸上呢,越千泷就一把抓住了陆离把他反压在地上。
“小离,现在到底是谁欺负谁了?”
“你你你你你……”陆离手一抖,那羊毫落下来正好打开自己脸上又画了个花,“你故意装睡骗我!”
“是又怎么样?”
“越千泷!”
女子抓起手边的大包子一啃,“这个我替你送进去了。”
“可是……”
“还不走?”
陆离不服的一努嘴,低着头直往后院跑去了。
早就醒来的姜焱这才将门打开,笑意盈盈的问:“这么欺负我家小离,看来昨晚不顺心啊。”
越千泷端着大包子缩进了屋,小声道:“焱娘,再给我一壶‘梦魂’吧。”
“怎么?”
“就一晚上我刚看出些线索。”
“最晚给你的‘梦魂’已经是最后半壶,别无存货别无分号。”
“那,你帮我想法子进洛家找人织梦!”
“越千泷,劝你别动洛吟桓的心思,虽然当年是有人给洛言织幻,可这织幻之人在宁王府,不是在他洛吟桓府上。”
“宁王府?”
“宁王公孙翎,他乃是当今北域之主的表兄,他们从小一处长大关系好得很,所以公孙翎也是当今北域唯一享有王爵的人,至于洛吟桓不过是公孙翎的亲信。所以这宁王府你最好别闯,一旦被抓住苏玦、孟青阙还有我这焱雪茶肆都脱不了关系。”
“你是要我半途而弃了?”
“千泷你要怎么样我可做不了主,不过既然身为‘故友’,如果你执意要去我也只好将事情始末告知苏玦和青阙,让他们来拿主意。”
“你威胁我?”
姜焱点起了细烟杆子,“我可不敢,不过凡事总有个商量,越姑娘如果执意如此,苏公子恐怕不会高兴吧。”
“你威胁我?”
“越姑娘严重了,我刚只说没了存货,没了还可以再有嘛,你不防在小店等上几天,我一定把梦魂奉上,让你把苏小哥探个究竟,可好?”
听她这么说越千泷就放了心,这样也好,就当他们是来蜃天城玩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