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也是。”赫连嘉点头:“淑妃娘娘自小就不讨人喜欢。”
“她小时候很讨厌?”赫连墨像是挺好奇。
“陛下记不起来了?”赫连嘉问。
“自从上次朕从马背上摔下来后,不知为什么,以前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赫连墨略略的侧头,轻声说:“特别是小时候的事,完全没了记忆。”
“淑妃娘娘小时候极顽劣,为人霸道,刁蛮,任性,天不怕地不怕,爬树,逮鱼,摸虾,捉泥鳅,捅蜂窝,抓鸟蛋……什么事儿没做过?”赫连嘉笑:“别人都说,淑妃娘娘小时候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没有,跟野丫头没什么区别。”
“这样啊?”赫连墨扬起了嘴角,声音淡淡的。
“母后又不是不知道,你向来不喜欢淑妃娘娘。”赫连嘉说:“而且淑妃娘娘自小也不喜欢你,嫌你太闷,她也不喜欢皇宫,说规矩太多,不自由,一点也不好玩。可母后却执意让她进宫,让她做你的妃子。”
“母后很喜欢淑妃娘娘?”赫连墨漫不经心地问。
“也见不得。”赫连嘉摇头;“只是母后娘家人丁素来单薄,几代单传,潘太师虽然妻妾成群,可只得一子一女,大公子潘倾城是正室所生,淑妃娘娘是方姨娘所生。淑妃娘娘虽然是庶出,却是母后娘家唯一的亲侄女,因此母后自是爱屋及乌,外人眼中,她对淑妃娘娘极是宠爱。”
赫连墨“哦”了声。
潘小蛮唱完《法海你不懂爱》后,又再来一首《忐忑》:“……啊哦,啊哦诶,啊嘶嘚啊嘶嘚,啊嘶嘚咯嘚咯嘚,啊嘶嘚啊嘶嘚咯吺……啊呀呦,啊呀呦,啊嘶嘚咯呔嘚咯呔嘚咯呔,嘚咯呔嘚啲吺嘚咯呔嘚咯吺……”
唱得歇斯底里,撕云裂帛。
潘小蛮脸上的表情夸张且丰富,眼睛一会瞪得圆溜溜的,一会又眯成一条线,还不时用力甩头。但到底,她不是龚琳娜,唱不出那种牛到了一定境界的效果,因此只能用“鬼哭狼嚎”这四个字来形容。
小轩子和欢儿,还有林昭仪和她的两个小宫女,面面相觑,都被潘小蛮鬼哭狼嚎尽往死里喊的歌声惊得七魂少了六魄。到最后,他们不得不捂住了耳朵,仿佛受罪那样,集体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这次把一口茶喷出来的是赫连墨。
他喃喃自语:“什么破玩儿!”
潘小蛮唱得正在兴头上,无意中一抬眼,冷不防看到不远处的小阁楼,她与坐在二楼窗口前的那人四目相对。
天哪,那不是赫连墨,还会是谁?只见赫连墨懒洋洋的坐在一张椅子上,手上端着一个青翠欲滴蓝色花纹茶杯,浅酌着,眼神有点冷,有点酷,目光漫不经心那样的落到她脸上。显然赫连墨注意她,已有好长一段时间了。
潘小蛮张大嘴巴,吓得够呛。
歌声戛然而止。
她就赶紧把脚从水里抬了出来,也顾不上擦干,就“嗖”的一声站了起来,把手中提着的鞋子扔到地上,忙不迭穿了。此时闪到脑海里的只有四个字:逃之夭夭。
她拍了拍屁股,来个鞋底抹油,很狼狈的落荒而逃。小轩子和欢儿莫名其妙,不知发生了些什么事,赶紧追了上去:“主子!主子——”
坐在水榭里的林昭仪,则张口结舌朝潘小蛮看过去。
潘小蛮如丧家之犬,很快溜了个没踪影。
她如此的窝囊废,不外是做贼心虚。如果给赫连墨知道她弄虚作假,“大姨娘”根本没来,却戴上了约指,跑到御花园的四季水榭里来个双脚戏水。如果赫连墨怪罪下来,给她扣上一个欺君之罪,那她就悲催了,会吃不了兜着走。
没过多久,潘小蛮又再遇到赫连墨。
皇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住在里面的人,有些一辈子也遇不到一次,有些不愿意见到,却偏偏碰上面来横在你跟前。反正,冤家路窄就是了。
这也活该潘小蛮倒霉。
这些日子来,她尽量躲着赫连墨,像老鼠躲猫那样的躲着,有多远就避多远,闻风丧胆。这赫连墨,还好也知道潘小蛮不愿意见到他,也没再派冯伦过来,让她到重华宫椒房殿侍寝什么的。
但不管潘小蛮怎么躲,还是躲不了。
最悲催的,还是她亲自撞上去。
那天傍晚,吃过晚饭,因为太饱了,又无所事事,因此潘小蛮拉了欢儿,在缈云宫附近散步,活动活动一下身骨。走了好几圈后,潘小蛮就低着头,无聊的踢石子,一边问欢儿:“你觉得整天呆在皇宫里烦不烦?”
“回主子,奴婢不烦。”欢儿说。
“可我烦啊,烦死了!”潘小蛮说:“我想到我这辈子,就可能永远要呆在这儿生老病老,我就有要发疯的感觉。”
“主子,有奴婢陪你呢。”欢儿安慰她。
“你能陪我多久?”潘小蛮叹了一口气,郁闷的心情更加郁闷:“过几年你长大了些,就得嫁人了。”
“主子,奴婢这辈子就在宫中陪着你。”欢儿说。
“别别别!别陪我!”潘小蛮赶紧摇头:“我这辈子成了笼中鸟倒罢,我可不希望你也跟着我倒霉。”
“主子,这是奴婢的命。”欢儿说:“奴婢是家奴,不比从外面买回来的丫头,如果是从外面买回来的丫头,家人有钱了,可以赎出去嫁人什么的。像奴婢这样的家奴,是要一辈子都侍候主子。”
“家奴?”潘小蛮问:“家奴是什么?”
“家奴——就是一家子世代都为奴。”欢儿说:“奴婢的祖辈,父辈,甚至子子孙孙,从一出生开始,就属于是奴仆。”
“呃,原来做奴仆也有世袭啊?”潘小蛮听明白了,张大嘴巴:“是不是就像鸡生了蛋,鸡是谁家的蛋也是谁家的一样道理?估计奴仆也是一样,谁家的奴仆生的儿女,那便是谁家的。”
“主子说得极是。”欢儿点头。
“那你的意思是说,你的爹娘也是潘府的奴仆。”潘小蛮又再问。
“是。”欢儿说:“不单单是奴婢的爹娘是,奴婢的两个哥哥,两个嫂子,还有他们的孩子,也都是潘府的奴仆。”
“欢儿对不起。”潘小蛮过意不去:“都是我不好,害你跟我到宫中受罪,呆在在鸟不拉屎的地方成笼中鸟。你在潘府做丫鬟,做得好好的,虽然也是奴役,可到底比在皇宫好,也比在皇宫自由得多,没那样担惊受怕。”
“主子说的是哪儿的话,奴婢能够跟随主子,是一种福分。”欢儿强笑:“我们做奴婢的都身不由己,如果运气好的话,老爷夫人便给指配一门亲事,嫁给小厮什么。”
“如果运气不好呢?”潘小蛮问。
“运气不好,会被卖。”欢儿说:“卖给死了妻子的男人做继室,或是卖给酒鬼恶棍那些人做小什么的。如果运气再不好,也有被卖到姑娘楼去做姑娘。”
“天!”潘小蛮骇然,不可置信:“做下人这样惨?”
“这是命。”欢儿声音倒也平静。
“不能反抗?”潘小蛮问。
“反抗?”欢儿不解。
“对呀。”潘小蛮说:“比如说逃跑什么的。”
“哎呀主子,这可不行!”欢儿脸色一变,赶紧说:“别说要逃跑,就是要想的念头都不敢有。被捉回来了,后果会更惨。”
“怎么惨法?”潘小蛮眨眨眼睛。
“前两年,潘府就有一个丫鬟跟别人跑了,被捉了回来,结果……”欢儿惨白着脸,心有余悸说:“结果被老爷处以刑罚,被……被蒸了。”
“被蒸?”潘小蛮不明白:“什么意思?”
“就是把人放在蒸笼里,像……像蒸包子蒸馒头那样……那样蒸。”欢儿的声音哆嗦:“直到完全熟透,血……血肉模糊为止。”
天,这也太残忍了吧?这事儿,太惊悚了!惊悚到潘小蛮的身子一软,几乎站不稳,差点儿要摔到地上去,还好欢儿眼明手快,连忙扶住她。潘小蛮怔怔的:“做下人的,真的这样惨?”
欢儿使劲地点点头:“嗯。”
潘小蛮无语。作为“人上人”的她,她的人生,她作不了自己的主。而作为“人下人”的鸡肋儿,她的人生,更是作不了自己的主。
潘小蛮低头,又再踢石子。脚下的石子踢了老远,石子“骨碌碌”的,没了踪影。潘小蛮一转眼,看到不远处有另外一块石子,比她刚才踢的那块石子大了一半。潘小蛮忽然发起恨来,咬牙切齿,猛地冲上去几步,一抬脚,狠狠的把石子踢得飞了起来。
那块被她踢中的小石子,虎虎生风,“嗡嗡”有声地朝了前面冲过去。
前面刚好是一个十字路口,转弯角的地方是长廊出口。这个时候从长廊出口冷不防的走出几个人来,石子以了快如闪电之势,猛地朝着走在前面那个身形高挑瘦长的人飞去,不偏不倚,就砸到了他的下巴。
那个人“哟”了一声。
后面的另外几个人顿时冲上来,其中一个大声么喝:“到底是谁那么大胆瞎了狗眼?把石子踢到陛下的脸上?不想活命了是不是?”——说话的那个人,是赫连墨的忠实狗腿子冯伦。
天!被石子击中下巴的那人,居然是赫连墨!
潘小蛮傻了眼,顿时吓了个屁滚尿流。给吓得屁滚尿流的,不单单是她,还有身后的欢儿,她吓得脸色惨白没有血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地磕头——欢儿这丫,真他丫的是窝囊废,一点骨气也没。磕个鸟头,又不关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