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李愔回想起这一刻也不得不承认那是生平少有的直觉先于理智的时候,直觉告诉他此生他和谢泠焉注定要纠缠下去,无论是以何种方式,以何种关系,他们的命运是系在一起的。
“师父,你要不喜欢吃宫保豆腐,我也可以做糯米鸡粥。”
“师父,我昨天把你房间的窗户补好了,明天帮你把床也修好行不行?”
一路上无论李愔说什么谢泠焉一律不予回应,武林李愔如何讨好谢泠焉都冷漠以对,最后小皇子也不干了,嘟着一张小嘴不满的看着谢泠焉的背影嘀咕。
“师父,你不要不理我,你骗我来后山差点被狼妖吃了,我都没有生气……”
大约这句话真的刺到了谢泠焉的痛楚,那纤细挺拔的背影顿了顿,然后一脚踹了过来,带了十足的力道。
“师父?!”李愔眼明手快,迅速后退。然而,他这一刻的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越到了一颗在山风中摇曳的树冠上。
李愔愣住了,怔怔地看着树下谢泠焉如同一抹纤竹的身影。
“师父,我会飞了。”
他看不清谢泠焉的表情,但是能清楚的听到谢泠焉的冷笑。“飞你个头,给我滚下来!”
“好的,师父。”然后他乖巧的滚了下来。“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谢泠焉一巴掌挥了过去,虚虚的滑过了李愔的发髻,冷声说道:“你没长脑子呀,自己想。”
李愔扶了扶歪掉的发髻。“是因为狼妖的妖力在我体内?”
“回答正确。”谢泠焉冷笑。
看来这口气是不会太快消散了。李愔无奈的想道。“可是师父……有句话不是说人妖殊途吗?我吸了他的妖力会不会也变成妖?”
谢泠焉深深的,深深的吸了口气后才看向李愔,她脸上完全是一副你是白痴的表情。
“师父,我说错了?”李愔小声问道。
谢泠焉嘴角抽动,硬是挤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你没说错,你什么都没说错,所以为师是不是该去给你准备后事了?”
李愔被噎了这么一下只感觉手脚有些发软,他觉得他真的不能再面对谢泠焉了,于是小心的吸了口气,说道:“师、师父,我先去做饭,你、你早点回来吃饭。”然后化作了一颗流星消失在了黑暗里。
谢泠焉一人独立,任狂风呼啸,任鬼哭狼嚎,任山林之中黑影憧憧,如同鬼魅。
她默默的在这样的环境里呆立了很久,久到天际不在有一颗星的时候她才幽幽的笑了一下,笑容阴沉而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远处隐隐有紫气东来,清都山的结界隐隐作响,无声的波动预示着有第三人进入清都山,并且是以强硬的手段进入。
她幽幽的笑了一下,一掌挥出,清都山的林海顿时化作了被激怒的野兽,嘶吼着挣扎着,如同即将脱匣的虎兕。
她冷笑着声音沙哑,悠长的飘荡在空气里被无端拉长,如同游丝,纤细而危险。
“我今天终于知道什么叫趁你病要你命了。看来我真是力有不逮了,才叫你这样的货色都敢上清都山了。”
黑暗里一个挺拔的身影凌空落下,长袍博冠、紫衣飘然,手上握着一柄拂尘,却是一副矜贵如同帝王的气派。
他眉眼清静,不细看几乎发现不了那眼底翻腾的痛惜。
他轻声说道:“我们有五十年没见了,在你眼中我已经成了不入流的货色了吗,阿泠?”
谢泠焉森然一笑。“叙旧不必了,直接说你的来意,否则……”
她一掌劈下去,将他脚下的石头碎成齑粉,狂风里纷飞的碎屑沾染到他紫色的长袍上,就像一层蚤子。
“我为刚才那个孩子而来。”大约是清楚谢泠焉的个性,那人不再废话。
谢泠焉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眉眼都晶莹了许多,她原本就是姿容出色的人,这一刻更是出尘脱俗。
“怎么了?”那人明知她不会说出什么好话但是仍忍不住想诱她开口。
谢泠焉一挑眉,冷笑道:“温无虞,你好歹是一派掌门,怎么也学着做狗腿子了,要点脸!”
果然不是好话!
温无虞在心底叹息,开始有点明白刚才那个小子的心理了,可他奇怪的是那个人不过在清都山呆了数月到底是怎么对谢泠焉产生依赖的。
他,毕竟也是在皇宫那种见鬼的地方长大的人,不该这么没有戒备心。
“阿泠,天下大势已定,你又何必另生枝节。”
李氏尽亡,大梁覆灭。
风云骤变王朝更迭中间要流多少英雄血?
任何人任何事都可化作这座王座下的残垣,可是唯独有些人终究存了一丝不舍。
温无虞目光温和,如果可以他希望保眼前这个女子一命。
因为她曾经走近过他,就如同现在她在不知不觉中走近李氏的那个遗孤。
“所以呢?”谢泠焉不为所动,一脸冷漠。“我就应该一脚把那个小孩踢到山脚下任人宰割是吗?温无虞,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过是顺从天意。”
“可是天道在朱温蘋。”温无虞默默走近她,叹息道:“你一向不喜欢俗世,难道要为了他涉入红尘吗?”
他了解谢泠焉,清楚这个人多怕麻烦,皇室秘辛也罢,前朝余孽也好对她而言都是恨不能避退三舍的东西。
何况,此刻还牵扯到他。
谢泠焉只怕恨不得立刻逃之夭夭了。
然而,他的叹息方止,谢泠焉嘴角的笑意却打断了他的思绪,让他的心莫名的一沉。
“阿泠你……”
谢泠焉冷笑一声,说道:“有何不可?”
他的手一颤,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有何不可!”谢泠焉重复一边,眉眼疏朗,甚是开心的模样。“你还不知道吧,我收了那个小子为徒。徒弟有难,师父岂能袖手旁观?”
徒弟?
温无虞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冷声说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自古前朝余孽哪一个不是被尽数诛杀,和他扯上关系你想过自己的下场吗?”
“想过!”谢泠焉冷声说道:“从他踏上清都山的那一刻我就清楚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但是那又如何?”
她一掌挥了过去,温无虞身侧顿时乱石飞溅,火光四射,璀璨的火光映着她含着阴沉笑意的眉眼,美丽的近刺目。
清都山原本就狂风肆虐,这一刻无形的气场开始翻腾,像一只被激怒的野兽,嘶吼着,舒展着困顿的身躯想要无所顾忌的撕咬一番。
“你!”温无虞被眼前的异象所震慑,修行百年,踏过生死关,成为青龙岛无相派的掌门,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可是这一刻当他面对的是清都山历任掌门设下的结界时,他依旧有一种被压制的无力感。
而对面的女子仍旧是百年前的装束,短剑在手,素服如霜,容颜不改,气势嚣张的对他冷笑让他瞬间有一种回到百年前的错觉。
他听见她说:“从朱温蘋的人踏入清都山的结界那一刻我就知道早晚会有人找上清都山,我只是没有想道你会亲自来。
温无虞幽幽的在心底叹了口气,阿泠,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一瞬间的错觉呢。“所以呢,你想杀了我?”
谢泠焉冷笑,眉眼阴狠如同妖魔。
“我要是杀了你天下可会大乱?”
温无虞沉思了一下,摇头,坚定的丢出两个字。“不会。”
是的,不会!
因为现在的天下是朱温蘋的天下!
杀了温无虞招来的也不过是一场忠臣枉死、知己无存的憾恨和报复罢了。
“既然如此,我就不杀你。”
温无虞的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的弧度,低声说道:“可是你也不想我全身而退是吗?”
谢泠焉脸皮忒厚的一点头,完全没有打算痛下杀手的内疚,笑眯眯的说道:“你都来了,总不能不留点什么吧,无相派财大气粗,这点做客之道不用我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