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李愔一人在清都山的前山练剑,那里原本是一片荒言蔓草无从下脚的颓败之地,李愔初到清都山养伤的那段日子逐渐把这块开辟出来,成了一个小小的演武场,从那之后谢泠焉就没少在这里欺负他。
李愔微微的闭了闭眼睛在脑子里一边回忆平时谢泠焉那些以大欺小的招数,一边推算下次再遇上时的破解方法,于是手上的招数不自觉就变得异常缭乱,让人目不暇接。
暗处苏霍似笑非笑得看着抱着头发呆的谢泠焉十分尖酸刻薄的说道:“按照你家徒弟现在的进度,我看过不了多久你就该成为人家的手下败将了吧。”
谢泠焉忍着几乎要炸开的脑袋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冷声说道:“别自以为是了。”
不过侥幸赢了苏叶修一次罢了,就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
“我还没有跟你算无余思洞那笔账呢!说吧,为什么要带李愔去那里,总不会真的是为了赢那个五年之约吧?”
如果苏霍敢说是,她会毫不考虑的踢他下山。
苏霍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锐利无比。“为了赢那个五年之约,也为了知道你为什么收他为徒。”
谢泠焉抱头的手僵了一下,而苏霍的呼吸已经压下来,野兽天生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利刃在的耳边研磨。
“谢泠焉五年前不肯说,现在呢?”
本座在清都山待了五年,既没有因为这小子是李掣奚的后代就弄死他,也没有暗地里坏过你的事情,那么你有没有一点点信任可以交付给我呢?
谢泠焉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清都山出来的,不管是人还是妖都一定要这么执着吗?可知执着终究是苦,尤其是执着于那些不可为之事。
“因为他是李氏皇裔最后一丝血脉。”
冷风拂过,天地微凉。
苏霍紧握双手压抑着心底种种复杂的情绪问道:“那又如何?李氏的人死绝了才好吧!”
谢泠焉松开对自己脑袋的扼制,幽幽叹息道:“李氏的人是死是活我都没有兴趣,可是李愔的命是石璞交给我的筹码。”
“筹码?李氏的天下都倾覆了,区区一个皇子他想交换什么?”
他想交换的自然是李氏的天下呀!
谢泠焉想起石璞临死前的那番话嘴角泛起一丝清冷的笑意,一字一句如同诅咒一般的说道:“他想交换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我无法拒绝。”
苏霍一愣。“为什么?”
石璞只是一介武将,就算他和谢泠焉有交情,以谢泠焉这厮冷心冷肺的脾性也不会怎么放在心上,更不用说会被人成功要挟到。
谢泠焉摩挲了一下后腰那柄羲和剑,收入剑鞘敛去了所有杀意的它也不过是一把普通的武器罢,其实在谢绰心里这柄剑原本就只是一把武器,无关世人赋予它的任何意义。
“因为李掣奚拘着谢绰的一缕残魂。”
苏霍的眸子一下子睁得瞠圆,呼吸急促如同失控的洪流,心脏剧烈的跳动仿佛要挣脱身体的束缚,四肢百骸一阵阵得抽着痛。
他哑着声音说道:“不可能……”
当年清都山灭门山门被破当日谢绰不惜以自身为引筑成九天幽冥阵,从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会魂飞魄散、永坠阎罗,这世间又哪里还会有他的残魂?
“这一定是谎言……石璞……石璞一定是骗你的,一定是的……”
“何况,李掣奚恨谢绰入骨,怎么会……怎么会留着他的残魂……”
“当年李掣奚……当着天下道门的面将谢绰的肉身……付之一炬,难道是作假的吗?”
谢泠焉听着他那些毫无逻辑的话语沉默了良久,当年的一切自然都不是作假的,谢绰筑成九天幽冥阵是真,李掣奚饮恨离开清都山是真的,毁掉谢绰的一切也是真的,可是他费尽心机留下谢绰的魂魄也是真的。
谢泠焉这百年光景里心如覆冰,每一刻都是煎熬,每一次呼吸都是冷的,直到石璞告诉他关于李氏皇陵的秘密。
这百年里她也曾因为不甘心接受谢绰的死亡而踏遍山河去寻找可以换回他的方法,然而都一无所获,可是当她带着李掣奚的私章站在李氏皇陵的门前时她仿佛真的感受到了谢绰的存在,那是血脉之间无论多荒谬、多不可能的境况都不会错过的感应。
这世间真的还有一丝谢绰的残魂。
当这个念头涌入脑海的时候她跪坐在李氏皇陵的石门前放声痛哭。
苏霍看着谢泠焉沉静的表情终于说不出一句话,发不出一个字,一屁股坐在脚下的青石上,呆愣愣了片刻,低声问道:“所以,是真的?”
“是!”谢泠焉紧握着羲和剑的剑鞘目光坚定的看着他回答道。
苏霍得到她给的答案心里无端的抽痛了一下,那是极端的喜悦与无尽的悲伤交融而形成的毒药,麻痹着心灵让人无所适从,他用力按了按狂跳的心扉,拼着命让自己镇静。
“李愔就是救谢绰的筹码?”
谢泠焉点了点头,李掣奚是因为什么而将谢绰的魂魄拘在自己的皇陵里她不感兴趣,可她既然知道了谢绰在那里就不会不救他。
就算了她翻了整个天下,她也要那人自由的活在这个人世。
“那我能帮你做什么?”苏霍轻声问道。
谢泠焉摇了摇头,远远的望着半山腰处剑气如虹的少年,半响后幽幽的笑了一下。她说:“你已经帮了我。”
“嗯?”苏霍不解。
谢泠焉抽回视线,似笑非笑的看着苏霍。“仙道和妖道我一直在犹豫该让他走那条路,而你帮我做了决定。”
求仙问道,超脱红尘,无欲无求。
妖修入世,贪瞋痴念,如临深渊。
要问哪个更凶险?
前者一生碌碌,多数难见天道;后者九死一生,问鼎天下者多矣。
以李愔温和的个性其实更适合修仙道,但是阴差阳错苏霍偏偏将弦月的千年妖丹给了他,弦月为妖,是个喜剑走偏锋的角色,那么它的元丹也注定安分不到哪里去。
“徒弟。”
独步下山的谢泠焉慢悠悠的抽出羲和剑,阳光下剑刃折射的光线如同璀璨的星辰,将杀气和凌冽凝成一丝让人沉醉的毒。
“为师陪你过两招?”
李愔听了这话差一点吐血,利落的把望舒往剑鞘里一插,举手投降。“师父,手下留情,饶徒儿一命。”
谢泠焉丝毫不为所动,脚下一点,瞬间来到李愔面前,人到剑到,剑光顺着李愔的颈项就滑了过去。
望舒出手,剑鞘抵着羲和剑刃压了回去,李愔屏息一脸冷汗的后撤数丈,离谢泠焉远远的,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
“师父!”
谢泠焉体剑指向他,清秀的眉眼含着浅薄的水样光芒,在无边的阳光下是一道又一道的涟漪。“徒弟,你要是再不出剑可是会输的哟。”
李愔在心里呵呵冷笑,我要是敢对着你出剑的话大约会死的吧。
看着李愔举手投降的无奈表情谢泠焉挑了挑眉,不愿意出手是吗?没关系,为师手底下还没有能傲慢到不出剑。
她冷笑一声,羲和剑气如霜,伴着四周张狂的符咒瞬间化作了一只狰狞的野兽。谢泠焉看着她家徒弟惨白的脸露出一个近乎温柔的笑容,然而那说话的语气却是无比的嚣张。
“徒弟呀,别说为师刻薄你,这一招叫做见龙在田,以符咒辅剑气,可是寻常剑气锐气百倍。是不是有种名副其实的感觉?”
那道剑气劈头盖脸的压下来的瞬间,望舒出鞘。
阴阳相克的两把剑短兵相接的瞬间,强大到让人失控的剑气如同海浪一样激荡出去,将四周目光可及的草木尽数折断。
李愔握着望舒的手麻木到毫无知觉,望舒剑刃上的锈迹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开始露出它原本该有的做为一把名剑该有的模样,然而他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还处在望舒羲和短兵相接时散发的真正威力的震撼中。
羲和望舒,日月双剑,不能同辉,同辉必损其一。
他的手一抖,望舒凌空坠落,在羲和凌冽的剑光里深深的插进了清都山的青石中。
而这时候羲和的剑刃已经抵住了他的胸口。
他感觉到胸口处传来的压迫感,无声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只要师父稍微用那么一点力气,关于羲和望舒的诅咒就会再次成真了。
谢泠焉手腕一扬,羲和的剑柄重重的在李愔胸前撞了一下。
“啊!”李愔捂着胸口痛的弯下了腰。“师父,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下巴就被一直纤细的手勾住了,熟悉的冷香和陌生的微凉的触觉让李愔愣住了,一双漆黑的眸子睁得瞠圆,牢牢的盯住眼前那双眼线优美,轻含水色的眸子。
谢泠焉压低的声音就像月夜下擅自出没的山精狐怪,带一点不经意的诱惑。“徒弟,功夫见长呀。”
所以呢?李愔屏息以待。
“要不要下山去溜达一圈?”
李愔的心咯噔一下,眸子沉了下来。
所以这么快就要被赶出师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