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愔压着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在眉眼之间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意。“师父,你是不是忘记了我的身份?现在下山我怕被人剁了喂鱼。”
前朝余孽什么的不是向来都为当朝者多忌惮吗?他可不想好好的日子不过,去触这个霉头。
谢泠焉手上用力,掐的李愔皮肤发白,她还一副很无奈的表情。“徒弟,五年前想把你剁了喂鱼的人是不少,但是现在还真没几个人把你放在心上。”
“为什么?”
总不至于才五年世间世人就已经忘记了大梁李氏吧?
谢泠焉笑得有些凉薄。“现在晋朝内乱尚不能平息,谁有心管你?”
晋朝内乱?
李愔的眸子滑过一丝清冷的,当年的朱温蘋是何等的嚣张跋扈,屠杀李氏皇族如碾虫豸,天下英豪无不侧目。
他虽然恨他入骨,但也敬他是一个豪雄。
没想到才短短五年他所建立的皇朝就要面临摇摇欲坠、濒临毁灭的危机。
“即便如此,我也不想下山。”
李愔这话一出口,下巴就痛了起来。
他无奈的在心里叹息,师父,虽然被调戏是一件让人欣喜的事情,但是能不能不要施加暴力,徒弟实在没有特殊的爱好。
谢泠焉冷笑:“理由?”
理由是我不想离开你,够吗?
李愔扬唇轻笑,眉眼间柔情似水,他拉住谢泠焉蹂躏他下巴的手腕,一点点的用力让她慢慢离开自己,然后小心的握住,把玩,同时一脸虔诚的说道:“弟子不久才和大晋王朝的国师大打出手,还需要师父你的保护。”
谢泠焉的嘴角一抽,脸色阴沉不定,看的李愔心里窃笑不已,总觉得下一秒谢泠焉就会受不了这种腻歪,然后一脚踹过来,他再扑过去,然后这人就人不可忍的撒腿走人,此事便可告一段落。
然而脸色难看的谢泠焉却硬生生的忍住了即将踹过来的脚丫子,猛地抽回了自己的胳膊,背在身后,冷着脸咬着牙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我看你和苏叶修玩的听开心嘛。”
“有吗?”李愔轻笑。
“没有吗?”谢泠焉从袖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印章,银色的链子在阳光下晃动,那枚小印就在他面前晃动,隐隐有紫色的光晕流转。“你不要告诉为师苏叶修没和你提过这枚私章?”
“当然有。”李愔眉眼不动,神情坦然的看着谢泠焉。“可是他说了什么并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师父你想对我说什么。”
他不动声色的往前挪动一步,原本就不远的距离瞬间缩至到近乎亲密的距离,他半垂着眸看在银白色的链子映衬下越发纤细白皙的手指,心里的涟漪慢慢汇成了起伏的波涛。
“师父,现在你想告诉我了吗?即使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反正我对百年前就作古的人也没有什么兴趣。”
徒弟,那个百年前就作古的人可是你的先祖!
谢泠焉一把推开他,转身就往山上走。
李愔跟在身后轻笑了一声。
那一声笑传到谢泠焉耳朵被激起的就不是浅浅的涟漪或者无声的波涛了,而是滔天巨浪。因为这一笑满含的不单单是纵容,还有万事皆在掌握的从容。
这样笑声她不止一次从谢绰那里听到,年少时每每她和谢绰闹脾气或者她闯了什么祸后躲在他身后惴惴不安时谢绰都是这么轻笑一声。
那不是万事不上心,而是万事不必上心便知道症结何在的从容。
什么时候她家徒弟开始有了这样的从容?
谢泠焉顿住了脚步,站在清都山的山道里陷入了一片迷思。
“师父?”李愔靠近她轻声呼唤。
谢泠焉用力握了握那枚私章,一把拍在了李愔胸口。
李愔愣住了,用力按住谢泠焉的手,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李掣奚的私印,给你也算物归原主。”谢泠焉抽出手掌,眉目微凉。
李愔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师父,你专门跑到金陵去取这枚印说明这枚印章对你很重要,如果是为了顾虑我……”
他话没有说完就被谢泠焉一声冷笑给打断了,下一刻谢泠焉就眼睛不是眼睛,眉毛不是眉毛的瞪了他一眼。
好吧,这种眼神大概是了证明她完全没有顾虑他的意思。
李愔无奈的想道。
谢泠焉冷声说道:“少自以为是,我取这枚印章只为了证明一些事情,证明完了,它对我就没有用了。”
“真的?”李愔笑意盈盈。
谢泠焉一挑眉。“你有意见?”
岂敢有意见!
李愔摇了摇头。
谢泠焉揉了揉眉心,冷声说道:“没意见的话可以准备下山了。”
谢泠焉你是说真的?
李愔的手发凉,半响没说话,就那么怔怔地看着谢泠焉。
谢泠焉叹了口气,说道:“就算你不想下山,也会有人来请你下山的,徒弟。”
“嗯?”李愔一愣,默默的沉思了片刻,眼前拂过苏叶修那张来者不善的脸。“苏叶修的目标应该是师父你才对。”
“是呀。”谢泠焉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苏叶修想要的是这枚私印,可是这枚私印的现世牵动的可就是李氏遗孤的心,你说如果那些人知道大梁李氏还有皇子在世的话他们会怎么做?”
李愔一皱眉,他已经可以想到未来的清都山下聚集各方势力的热闹场面了。
师父,你是故意的吗?
“看什么看?”谢泠焉在李愔颇有压迫感的目光下神情怡然。“徒弟,你的身份又不是什么秘密,那些人有心的话早晚会找来,有我没我都一样。”
是吗?
未必吧。
李愔无声的在心里苦笑,我身份确实不是秘密,当年事发突然,石璞的行动未必就是天衣无缝,有人暗中窥探一切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对这些人而言没有恰当的时机他们是不会轻易行动的,而师父你下山一趟就给他们提供了行动的机会。
现在一切就绪,只待东风了吧。
而那东风就是山下准备伺机而待的苏叶修。
李愔无奈的按住了隐隐发疼的额头,遇上一个喜欢惹事生非的师父原来是这种感觉!这会他真的无比希望谢泠焉不是他的师父,而是他的徒弟。这样最起码能把她按在腿上揍一顿。
清都山上苏霍看着一前一后渐渐错开了距离的师徒两个无声的叹息,这条山道上走过多少人,曾有多少人这样并肩而行,他们志向相像、意趣相投,原以为能促膝把酒相携到老,可是无端就在某个路口选择了各自走,此后漫长的岁月里见不到,摸不着,不堪回首,也无法回头。
“你在发什么呆?”
走上最后一层石阶的谢泠焉看着目光飘忽的人苏霍问道,这只狼是吃错什么药了吗?
面对谢泠焉似有若无的嘲讽苏霍难得没有发飙,而是极目远眺将整个清都山尽收眼底,轻声说道:“我突然想道一个问题。”
谢泠焉一挑眉,果然是吃错药了。“什么问题?”
苏霍笑了一下,回答道:“你说你犹豫过不知该让李愔走哪条道路。”他目光渐渐凉了下来,只是谢泠焉。“可你本不该犹豫的,以你的心性无论他选了那条道你都不会感兴趣才对。所以,你曾认真的考虑过让他修习仙道是吗?”
谢泠焉的脸色一沉,而苏霍已经逼近她,目光不祥,单刀直入,一字一句见血封喉。
“谢泠焉,为什么?”
谢泠焉琥珀一样的眸子晃动了一下,片刻后又被眼底的浮冰压了下去,消失于无形。“因为他是我的徒弟呀。”
“你有把他当徒弟看?”苏霍不信。在他心里谢泠焉能不把李愔当仇人对待就不错了,还徒弟?吃错药了?
谢泠焉白了他一眼,慢悠悠的说道:“当然是徒弟,而且是清都山的首徒。你说要是李掣奚在天有灵知道他的子孙做了清都山的徒弟会不会气的诈尸?”
李掣奚会不会气的诈尸他不知道,但是谢绰要是知道估计会气的活过来也说不定。苏霍目瞪口呆的看了她片刻,嘴角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谢泠焉一挑眉,开口就是一刀。“你傻了?”
傻的是你!
苏霍冷笑。“你太小看你家徒弟了。”
你把他当徒弟,他却未必只当你是师父。
“什么意思?”
苏霍看着谢泠焉一脸不解的表情心里泛起一丝恶意,早年谢绰没少在谢泠焉身上费心思,里里外外的把这人保护的太好了,最后还没来得及欣赏就为殉身清都山了。
时隔百年终于有人肯在她身上费心思了,这也算是了结了谢绰的一桩心愿吧。
虽然李愔是李氏后裔,但是无妨,反正这辈子他不敢被谢泠焉不敬,就凭着师徒的名分,李愔就只有吃亏的分。
这也算是为了李掣奚当年的所作所为赎罪了。
“没什么意思。”
苏霍挥挥手朝山下走去,留下一脸呆萌的谢泠焉。
这只狼几个意思?
看着苏霍渐行渐远的身影谢泠焉拧着眉陷入了沉思,他说自己太小看李愔了?是指李愔知道她心中所图还是指李愔不在乎她心中所图?
要不然找个时间把这只狼吊起来打一顿好了,那样应该能问出事实!
谢泠焉眼角眉梢都是森冷的笑意,半响后转身朝逍遥殿走去,然而她还没有走到逍遥殿清都山的护山结界便传来异动。
终于反应过来了吗?苏叶修。
谢泠焉反手抽出羲和剑,运转内力,将之尽数注入护山结界中,一时之间原本在世人眼中透明的仿佛不存在结界变得流光溢彩、杀气逼人。
那就来吧,让我看看是清都山历代掌门的福泽深厚,还是你灵虚一派的气运更长。
山道上被骤然变化的结界耀花了眼睛的李愔无奈的摇头叹息,终于还是上套了呀,苏叶修。
你被谢泠焉引来清都山造声势,你越折腾的热闹就越无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