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绪平走进厨房,就着厨房里有的材料,轻车熟路忙活起来。
他本来就是厨房的人,小学毕业后上了高新区最垃圾的初中,三天两头就逃学,也没什么手艺,就去馆子打杂,正是那家苍蝇小馆,后来上职高,就学厨了。他独立门户,开火锅店做生意后,已经有好久都没有进过家里的厨房,认认真真做过一顿饭。
想到那天刘净书做的那顿饭,他竟然有些紧张。
还记得那时,他读书不用功,写作文是最差的,倒不是他笨,就是懒。而她的作文几乎每一次都是范文,老师是要张贴起来供大家学习参考的。有一次写“我喜欢________”的主题作文……
“我喜欢一个女孩子。我第一次喜欢女孩子是在什么时候,我也记不清楚,但是我真的很喜欢她。她挺好看的,她的头发很黑,眼睛很大,鼻梁很高,嘴巴很红。但是没有我好看,因为我很帅,很多女生都喜欢我,我的兄弟们都这么说。她很优秀,数学好、语文好,还认真学英语,老师们都喜欢她。但是她也很凶,同学们都叫她“恶鸡婆”,后来被她收拾了,连“恶鸡婆”都不敢在明面儿上叫了。我的兄弟们都不让我喜欢她,他们说她配不上我,但是他们没能拦住我,我还是喜欢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先喜欢着吧,也许以后就不喜欢了。”他洋洋得意地读完了自己的作文,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连他的兄弟们都忍不住。他也不在乎,能博大家一笑,是他的能力,大摇大摆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语文老师在旁边抱臂深思:“请有意愿上讲台展示作文的同学们注意一下文章内容是否适宜。还有没有主动同学上来展示的?”
然后他感觉到她从他身边走过,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她声音清甜地读着自己的作文,很快,语文老师就开启赞扬模式点评她的作文,同学们如恍然大悟般鼓掌。他耳边只是声音却没有内容,满脑子都在猜想她的那声冷哼的意义。
“沈绪平竟然也敢上去读作文,是抄的吧?”放学路上,她的好朋友对她说。
“不会。”他走在他们后面几步,听到她甜甜的声音,那一刻他觉得她的声音简直是宛如天仙。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你傻呀,你抄作文会找一篇这么滥的文章吗?”那一刻她的声音又如五雷轰顶。
“刘净书,你给老子说清楚,我怎么写得滥了?”
……
结果,沈绪平以一对二,走了一路也就吵了一路。
学校、书本那是刘净书的疆域,是不属于沈绪平的天地!但是社会、厨房必须是他的战场,刘净书不能什么都比他强。
净书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家。打开门时,看见餐厅里站着一个陌生男子,高大魁梧,系着一条碎花围裙,她惊讶极了,轻轻叫一声:“啊?”自己的房屋中如何会出现陌生男子?她立即退到门外:“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走错了……”抬眼一瞥门牌号,想起那条熟悉的围裙,这分明是我家……
不好,来者不善!
她本想立刻逃走,但想到安远,不得已又不敢走。
她身体微微有些发抖,用戒备的眼神死盯着他,双手在包里慌张的翻找,摸出一只手机来。
沈绪平不明所以:“你回来了?”
她立刻关上门,拿出手机:“你好,这里是13栋4-2……”
她的声音在他耳中逐渐变小。
“卧槽。”他赶紧追出去,也没来得及关门。
楼道里传来的一声尖叫不仅惊动了其他住户,也惊动了书房里的两个学生。
“是我姐。”她们赶快跑出去。
只见沈绪平两手轻轻挥舞着,嘴里“呜呜啊啊”还想解释些什么,刘净书被几个穿着家居服的中年男人护在身后,周围还站着一些妇人。几个中年男人都不及沈绪平个子高,活像白雪公主的“七个小矮人”。
小刘律师你别怕,我们家这口子就是警察!”
“哥!”沈月满走上前去。
“姐姐,”安远过去扶着她,心里埋怨着那不懂事的客人,“这是沈月满的哥哥沈绪平,这不是我们客人吗?”
刘净书一怔,打量着沈绪平,不断地在记忆里摸索,是感觉有些眼熟,终是松了一口气。
也来不及和沈绪平打招呼,她赶忙谢过前来帮忙的邻居们:“各位大哥大姐是在是对不住,最近工作太忙,家里请了客人都忘记了。谢谢大家了!
“不碍事,没事就好。”
沉默,尴尬。
四个人坐在桌上看着一桌的菜,都不下筷子。泡椒肉丝、蚝油菜心、糖醋莲白、干煸四季豆、番茄牛腩汤。
沈月满见状,不明白自己那素来厚脸皮的哥哥为何突然连这点状况都处理不好。她满不在乎地夹起菜来,倒像主人似的:“吃饭吃饭,饿死了。”
“沈绪平,今天真是对不起,把你当歹人了。”刘净书总算开口。
他憨憨地笑笑,摇摇头。他想,自己应当说几句油嘴话讨她开心的,就免得这样难受,但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后挤都挤不出来。
“姐,你记性那么好,怎么记不住沈大哥呢?你们不是见过吗?”
是啊,他想起小学初次见面,她是在二年级的时候从农村转学到高新区农民工子弟校的。她穿着崭新的白色公主裙,略带羞涩地坐在椅子上,班上同学围了一圈,争着抢着向他介绍自己。倒不是她有多么漂亮,多么与众不同,只是因为她是新来的,自己能不能记住别人不碍事,总得叫别人认识自己才叫人开心,人自私自利的本性总是体现在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上。
他把鼻涕狠狠吸回去,又用袖子狠狠揩一下鼻子:“刘净书,我叫沈绪平。”
“我叫张三!”
“我叫李四!”
“我叫王五!”
“我叫……”
“我叫……”
那么多人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可是下午放学的时候,穿着雪白连衣裙的刘净书像一只翩跹的白蝴蝶,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沈绪平,再见!”
……
“好记性要用到重要的地方上去。”她的声音把沈绪平从回忆拉回现实,像一盆冷水,从皮肤沁入血肉,直至骨骼。
刘净书察觉自己这么说有些不妥,于是又补道:“我要过手的案子那么多,难道每个案子都记下来不成?其实猴子掰玉米是有道理的,人的记忆是有限的,为了容纳新的人、新的事,必须清除一些旧的记忆。好比你们读书,你们的小脑袋瓜子里只要装着读书这件事就好了,其他吃喝玩乐的记忆存不下也就算了吧。”
“有道理。”安远点点头。
沈绪平愤愤不平:自己早就被她手动删除了呵!
茶几上一阵震动,刘净书赶紧放下碗筷,快步走过去。
他心不在焉地挑着碗里的饭菜,用眼角的余光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拿起电话,她嘴角微挑。
像恶作剧似的:“大忙人舍得给我打电话?”
她温柔而又耐心地汇报着自己的行踪:“下班了,在家呢。”
“正吃。”
她眼里全是诧异,又惊又喜:“什么?结婚?”他瞬间石化。
“沈月满,你他妈还吃,给老子写作业去!”忽然一声大吼,沈绪平知道自己是故意的。
沈月满和安远被吓坏了,一口气没顺过来差点噎住。刘净书有些嗔怪地转过头看向他,急忙捂住手机。他们对视了,餐厅温和的灯光下是他那张情绪纠结的诡异脸庞,他吼着沈月满却怒视着自己。而净书则是又疑惑又愠怒。
“净书,哪里来的男人声音?”电话那头罗蔚蔚两眼放光,“万年单身狗有男人了?”
“别乱想,家里有客人。”
她在解释,她的男朋友可真小气,屁大点事还要让她解释,他们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沈绪平这样想。
“现在不方便,这么大的事,待会儿我打回来。”
刘净书坐回饭桌,开始劝解:“你没有必要这么凶,要提高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饭还是得好好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学习……”
他没有正眼看她,蓦地打断,语气不悦:“刘老师不晓得我的苦心。”
……
饭用完,刘净书安排两个孩子去学习。还想和沈绪平说些什么,一转头却发现那个男人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已经走了,只留得刘净书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