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间的芥蒂轻易就解开了,沈月满没在刘净书那里待几天,就去沈绪平的公寓,准备回家过年。
无数高三学生都有同样的矛盾心理,一面担忧着自己的学习,一面又期待假期,而过年这几天是难得的所有人都会暂时搁置的学习、工作的时光。于是,他们撒着欢儿,篡改了海伦·凯勒蜚声世界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演绎着一出出精彩绝伦的《假如给我七天假期》。
火锅店里,员工们领完沈老板的红包,互相道着“新年快乐”“新年快乐”,便纷纷散场。
沈绪平“哗”地把卷帘门扣下来,锁上。
钱盈盈给他把裹在火色制服外面的黑色呢子大衣扣上,又踮起脚,把一条红色的毛线围脖套在他的脖子上。
沈绪平用一只手撩起来,仔细地瞧瞧:“龟儿手还真巧!”
钱盈盈故作恼怒:“就这样夸夸?!”
沈绪平笑笑,从呢子口袋里掏出一个鼓鼓的红包来,拍在她手上。
钱盈盈打开来,扫眼看一看,便虚着眼睛,像嗅到鱼腥味的猫儿般笑起来。
“财迷心窍了你。”他敲了敲钱盈盈的脑门儿。
“我先送那狗啃的沈月满回去,你先准备准备,这红包里的钱多花些买礼物。”
她听话地点点头:“好的,老板。”
“今天你自个儿回去,我约玉兰逛街。”
“好,”沈绪平说完,又觉得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又嘱咐上一嘴,“其他人的我不管,只是我妈、我妹,还有建成的礼物,一定要往好了买。”
“建成和老子那么熟,以前他在总店的时候我可没少受他的罪。”钱盈盈对他的安排颇有些不满。
“这不一样。老子也没少受他的罪,建成以前安排你做事是工作上的需要……”
钱盈盈看他认真的样子,知道他又要唠唠叨叨数起建成的好来,便连忙打断:“好好好好好,你快走吧,我知道了。”
他又敲敲她的脑门儿:“狗啃的,这么不耐烦!”
“走吧,走吧。”钱盈盈推着他转过身去。
山城的冬天潮湿得很,总是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霭,于是便阴冷得可怕。凛冽的寒风一刮,更是像刀割一样疼,街上的行人都穿着厚实的羽绒服,把手揣在兜里,缩着脖子,快步往家赶。只有那卖烤红薯的老头,和他的大铁炉子一起,倔强地立在街边,用万年不换的破锣嗓子吆喝道:“卖烤红薯,又甜又面的烤红薯!热热和和的烤红薯哎——”
沈绪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钱盈盈目送着沈绪平高大的身影渐渐混入人群中去,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知道,用不了多久,她又会和这个身影站在一起,而且会站得更近,令人艳羡。回过头向上望,她看到了“山城老火锅”那红彤彤的灯牌,莫名感到一阵心安。
“家里有客人?”沈绪平一进家门,就看见一个臃肿的老妇人坐在沙发上。
“这不是沈老板吗?可是巧了,我前脚进,你后脚就回来了。”说完浮夸地笑起来。
“大娃子,月满,快过来坐,这是王孃。”沈老妈朝着他们招招手。
“什么时候我又有个王孃了?”沈绪平没好气地说。
“哎哟,不叫‘孃’就不叫,叫我王媒婆就成。”
“媒婆?”沈绪平扫一眼他妈,他妈不知情地摇摇头。
王媒婆喜笑颜开:“王媒婆今天来,就是想给你做媒的。”
“我说王孃,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兴做媒?手机一打开,顺手就能谈个恋爱;穷点的小伙儿,往云贵跑一趟,回来身边就跟了个老婆;再不济的,花点钱也能上缅甸、越南找去。你是把老子瞧成什么了?”
“哎呀呀,我说沈大老板,你看看那些法儿带回来的姑娘能和我介绍的比吗?”
“想也知道是些没人要的,不是丑就是瘸,还要被你硬生生夸成章子怡。”沈月满帮腔道。
王媒婆面色愠怒,转而向沈老妈说道:“我说,你当妈的眼睛到底尖,这好人家的姑娘……”
她不识相地还要说,沈绪平却已经不耐烦:“妈,我有女朋友。”
“啊?”
“什么?”
沈老妈和沈月满母女俩不约而同地叫起来。立刻就围过去,拉着沈绪平问长问短,把王媒婆晾在一边儿。王媒婆吃了憋,只觉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怨气冲冲地就离开了。
“大娃子,你说说你,交女朋友也不跟老子说一声。”
“就是,哥,这可太不地道了。”沈月满随口附和。
“叫什么名字?”
“今年多大了?”
“干什么的?”
“家里有几口人?”
“什么时候好上的?”
……
母女俩轮番轰炸,一人一个问题,连珠炮似的发问,却根本不给沈绪平作答的时间。
沈绪平苦笑:“等人来了你们自己问去。”
虽然什么也没问出来,但沈老妈还是喜滋滋的,一整天嘴里都哼着曲儿。摘菜时哼着,
做饭时哼着,刷碗时也哼着,全是邓丽君的《甜蜜蜜》。
“哎,你龟儿去把红灯笼,彩灯什么的,都拿出来,媳妇儿要来了!”
沈老汉儿也跟着嘿嘿傻笑,屁颠颠地任由沈老妈差遣。
吃过午饭,沈月满在沙发上仰躺着看电视,手在沙发上四处摸索着遥控器,却恍惚间摸到一张一寸大小的纸片。
她拿起来,小照片上的人抿唇微笑,唇上打着一抹深红,颊上略微有些泡泡肉,眼睛略略弯起,像一对灵动的小鱼苗儿,眉微微修过,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这不是书书姐吗?”她小声嘀咕道。
“哪个书书姐?”沈老汉儿放下手里的红灯笼,疑惑着走过来。
“就是刘净书,我在她家学习来着。”
“妈,”沈月满大叫着,“你怎么会有书书姐的照片?”
沈老妈从厨房里出来,不住地用围裙揩着手:“没有啊!我看看……”
“还真是……这是哪儿来的?莫不是你龟儿带回来的?”沈老妈问沈月满。
“哪儿能啊?我手机里就有和书书姐的照片。”
沈老妈一拍脑门儿:“我晓得了,肯定是王媒婆落这儿的。”
“啊?莫不是……”沈老爹没说完,只听得门口“哐”地一声巨响。三人回过头去,看见沈绪平脚拌在门槛上,一个趔趄飞扑过来,险些摔倒,他手里的红色围脖落在米白色的花岗岩地板上,像血一样铺撒开来。
站定,他将地板上的红色围巾捡起来,随手扔在沙发上,啐道:“妈的,这门槛儿也修得太高了,竟把老子绊倒了。”
“你自己不小心,还怪人家门槛儿高。”沈月满撅着嘴。
“你们在看什么呢?”
“大娃子,王媒婆落下的照片,怕是要给你说的姑娘就是她了。”沈老妈把照片倒在沈绪平手心里。
他愣愣地盯着照片发神,心里有万千疑惑,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良久。
“妈,王媒婆家在哪里?”
王媒婆憋着一口气,坐在门口的矮板凳上,衣兜里蜷着一只小猫,她就头也不抬地给小猫捉虱子:“哎呀,这怎么还到我家来了?这庙小容不下大佛啊。”
沈绪平自知理亏,恭敬地站在旁边,弓腰把手里的箱子放在王媒婆脚前,只小心谨慎地陪着笑:“王孃,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牛奶,还请你笑纳。”
“这世道啊,有奶就是娘,可我王媒婆做媒,就只看缘分……”她睨了那箱牛奶一眼,仍是不肯看沈绪平一眼。
“是是是,王孃您高风亮节。”
“高风亮节个屁!”她一吼,怀里的小猫“咻”地射走了。
沈绪平仍是讨好地笑着承接她的怒气,也不说话,免得惹得她更不开心。
“我这里可没有章子怡,是些丑的、瘸的,配不上你沈大老板。”她用沈月满的话讽刺道。
“王孃,你气归气,也别诅咒人家姑娘。”沈绪平好言劝着。
王媒婆连忙“呸”了三声。
“怎么,瞧不上您蜘蛛网上捉的、云贵骗的、缅甸越南买的女朋友了?”
沈绪平不说话。
“你可别想了,甭说你有女朋友,看了你家这样子,我可不敢把我这表侄女儿说与你。”
“您表侄女儿?王孃啊,是刘净书……您可怎么想到我?”
“原以为你有头脑,又是个好相与的,不想竟这么泼皮!亏得老子在她妈面前说你许多好话。”想到这里,王媒婆更是来气。
“这,我原也是知道她是有男朋友的,我也只是知道刚才冲撞了您,来和您道个歉。”
王媒婆眉头一皱:“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昨天才和她妈通了电话,怎么今天就成有男朋友的人了?”
沈绪平诧异了,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脑子里一点点地回放与刘净书重逢以来的每一幕。他突然想到,似乎在什么时候,刘净书说了那么一句“我妈不在”,心里有了几分猜测。
临走,他原想再讨好讨好王孃,请她瞒一瞒今天的事,可是看她一脸嫌弃的样子,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只好祝个好,悻悻地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