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姐,你先走吧,今天书书妹儿欠你这顿饭,改天我俩一起请你吃。”沈绪平的声音不大,但是敏姐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硬是不敢拒绝,和净书道声别就匆匆离开了。
沈绪平和净书相对而立,中间隔着几米的距离。山城流动的空气从他们中间浮过,清冷、潮湿,像从某个凄厉水鬼的梦里飘出来的一阵风,有魔力似的往沈绪平的皮肤、骨肉、血液里透。
“书书妹儿,为什么呀?”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净书看着他这副失落的模样,想着自己刚才那般没心没肺,面有愧色。她没有谈过恋爱,自然也就没有与人提过分手,现在这个样子,更是不知道如何自处。提着文件夹,掉转头换个方向走。
沈绪平也不去追,站在原地对着她的背影大喊:“你那么在意那件事,是因为那个人是钱盈盈,对不对?”
“不是,这不是别人的事,主要是因为你。”她的声音很小,几乎像蚊子的嗡嗡声,根本不去在意沈绪平是否听得清楚准确。
“我还不如钱盈盈重要?”盈盈重要,沈绪平也重要,可是正是因为他重要,净书才容不得他的人面兽心。
“你应该和盈盈结婚,你要对她负责。”她提高音量,以使沈绪平听得清楚。
钱盈盈说得对,他不是净书认准的,所以她要把自己拱手让给钱盈盈了。
“书书妹儿,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既然你选择了我的现在,就会原谅我的过去,接受我的未来?”他的绝望里夹杂着威胁,她是对他作出承诺的。
“可是我,已经没法选择你的现在了。”又一次,她的声音像从幽谷里传出,像念着一句精心雕琢过的诗。
沈绪平目光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像是说给净书,又像是说给自己:“你会有办法的。”
“格老子的老沈,你龟儿又在这里喝得个醉醺醺的。”建成大步迈进苍蝇小馆,在沈绪平对面坐下来。
拉牛端着几道小菜,走上来,也毫不客气地在他们旁边坐下。
建成用眼角余光扫视他一眼:“苍蝇小馆又换老板儿了?”
“你龟儿管这些做什么,来,陪兄弟喝酒!”沈绪平说着把杯子端起来,晃荡着杯子中的无色透明液体。
建成端起杯子,在他杯子“当”的一碰,一口没沾就直接放下来,一面夹起拉牛端上来的小菜,一面看着沈绪平把烈酒灌入口中。
“小兄弟,你这个菜不好,去给老子酥一盘花生米、切一斤卤牛肉上来。”
拉牛爽快应答:“好嘞!”
“你叫什么名字?”
他露出一口烟黄色的牙齿:“老子拉牛。”旋即朝向厨房交待,扯着嗓子:“酥一碟花生米、再切斤卤牛肉!”
沈绪平拿筷子头朝着拉牛指指点点,看着建成:“拉牛,老子还拉马哟!建成,你说这个姓怪不怪?”
“你个狗啃的没见识,老子在云贵的时候,就听说过拉这个姓。”
“老沈,”
建成听见拉牛这样称呼沈绪平,蹙眉斜视他一眼,不过很快又把眉头舒展开。“叫沈哥。”
拉牛不解,不过看着建成认真较劲的样子,就立马改了口:“沈哥,你今天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话头子被拉牛挑起来,沈绪平脸上确实有苦闷的神色。
建成倒不好奇,仿佛一切了然于心,嘴角嘲讽地一挑,慢条斯理地说:“刘净书怎么收拾你个龟儿子的?”
“太小器了,跟原来一模一样,老子不就是之前和钱盈盈耍朋友,至于不?老子还什么都不晓得,就一脚把老子踹了。”他说完,又往嘴里送一口酒。
建成从盘子里夹起一颗花生米:“你坦白了。”
“还没有,钱盈盈先说了,不晓得怎么添油加醋,说得书书妹儿直接喊老子和钱盈盈结婚!”沈绪平很是愤懑,不过情绪还不算激动。
建成旋动着桌上的酒杯:“那你个龟儿子就准备坐以待毙?”
“老子早晓得要闯这一关,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老子去找钱盈盈!”他说着噌地起身,摇摇晃晃地,要往苍蝇小馆外面走。
“你龟儿不要慌,”建成按住他,“你去,就算整死小钱都没用,反而又让班长生疑,你把刘净书电话号码给老子,老子去给你办妥。”
沈绪平顺着建成的手看向他的脸,略有疑色,旋即又舒眉展颜,坐下来又开始喝酒。
“你龟儿办事,老子从来就没有失望过。”
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说地。
“拉牛,这个苍蝇小馆的名字你不要改,换了这么多老板儿,从来没得哪个嫌这名字不好的。”
“那是,老子们这些苍蝇必须有个专门的馆子。”
“你这么小出来闯社会,你妈老汉儿支不支持?”
当被提到父母时,拉牛顿了一下,不过只这短暂的一瞬,很快他就又笑开来:“老子的妈老汉儿穷得很,老子不出来混,谁挣钱养家?”
沈绪平在他肩上狠狠拍一把,带着浓烈的酒,赞赏道:“好!跟老子有得一拼,来,喝酒!”
建成瞟着拉牛,目光里带有疑惑打量的意味:“看你这身衣服,都是名牌,你挣钱不给穷得很的妈老汉儿,自己倒会享受。”
沈绪平打个酒嗝儿,眯虚着眼睛也开始打量起他来:“狗啃的,你龟儿不说,老子还真是没注意。拉牛,听沈哥一句,投胎没投好是我们自己的错,妈老汉儿再是没把我们养好,也是妈老汉儿,你龟儿挣了钱还是要想着点他们。”
拉牛连连道是。
突然,桌子上建成的手机响铃了,沈绪平凑过去费力睁大眼睛,建成只斜扫一眼来电显示,又看一眼酒气熏天的沈绪平,不作理会。
沈绪平晃晃悠悠掏出钱拍在桌子上,拉着建成的手:“好朋友,手拉手,一起走……”
出了苍蝇小馆,沈绪平笑嘻嘻的脸立马就垮了,语气也突然悲怆起来:“建成你龟儿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堂客一天把你管着,你还爱理不理的。老子想让堂客认认真真地生气都是一种奢望。”
建成冷冷地甩开沈绪平的手:“狗啃的,酒疯子,婚都没结,哪里来的堂客?!”
净书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刘净书,我是建成,一起出来喝杯酒。”
净书是想拒绝的,她猜想沈绪平会跟着一起,可是对方又怪头怪脑补上一句:“就算是为了小钱,你也得来。”
“小钱”?她分不清建成提到钱盈盈的用意,到底是真诚的邀请还是隐隐的威胁?
“好,但是在哪儿见,由我来定。”
对方不假思索,直接应声答好。
“去大蜉蝣所。”
那是一个很安静的清吧,装潢简单清爽,也比一般酒吧稍稍亮堂一些。头顶上有星星点点的灯网,缀连成片,像被定住的萤火虫,又像漫天繁星。每一张桌子上都摆着小叶九重葛的假花。
净书在建成面前坐下,僵直着身子,左右张望着。
“老沈没有来。”
她松口气,卸下身上包挂在椅背上。
“这里很不错。”建成望着瓶里的小叶九重葛。
“我朋友新盘下来的店,把闹吧改成清吧,只是名字好听,也就沿用了。”
“是很好,可是不适合我和老沈。”
净书想到自己的那番解释,感觉建成是在刻意打她的脸。
“我还赶回去上班,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她把建成点的酒放在一边儿,很熟练地自己取了桌子旁边大酒桶里的梅子酒。
建成也不再说一些其他事来减轻两人之间的尴尬,开门见山地问:“你为什么非要和老沈分手。”
净书把唇瓣放在杯沿上,小小地抿一口。
建成继续追问:“是因为小钱?她和你说了什么?”
“是,也不是。”
“不要用你那套文化人的方式说话,说清楚点。”建成有些急躁。
“我是说,这是沈绪平的人品问题,和盈盈无关,就算那个人不是盈盈,我也不可能再接受沈绪平了。”
“你不相信老沈的人品?”他心下想着,怕是净书已经知晓沈绪平为了她逼着小钱分手的事,借着问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的时间思考着如何对付。
可是净书的下一句话完全打乱了他的思路:“建成啊,你说,如果是你,你是相信别人,还是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想起老沈那天说的小钱去他家里,当着他的面儿把衣服脱掉,心中立马有了猜测和判断。
“他妈的,”他旁若无人骂一声,把净书吓了一跳。
“刘净书,你今天下午跟我走一趟,老子保证让你看一出好戏。”
净书旋转着手里的酒杯,两眼抬上去观望建成。他凸出的眼睛里带着对净书的不友好,但是却格外笃定。
她不应该再与沈绪平有任何牵连了。
“我和盈盈说好下午去书店。”净书站起身,把包提起来,放在自己的肩上。
“她不会去了!”建成也跟着站起来。
净书不为所动,仍旧朝外走去。
建成泄气地往椅背上靠去,嘴里骂着粗:“去他妈的书店!”
没有走两步,一个高挑俊秀、穿着白绒裙的女子走进来,和净书撞了个满怀。她怀里抱着一盆小叶九重葛,能看到叶片上有几处枯黄,是真花,烈烈地绽放着,好像绣在了那女子的白衣上似的。
“净书,你看,我今天去花市淘来的。”
她伸手抚弄小叶九重葛的花枝,整个人仿佛被回忆砸中若有所思。
“你的戏,最好别让我白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