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两人继续上路。
自从昨天把慕容冲从沟里拉上来,他就变得相当乖顺,跟在沐红身边寸步不离,说话口气也不再妄自尊大。两人肩并肩行走,一路上慕容冲说些秋狩打猎的趣事,逗得沐红哈哈大笑。
“这孩子乖起来还真是惹人疼。”沐红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弟弟。
弟弟小的时候也喜欢黏着她,不管她去哪里都跟在后面。长大后交了些损友,父母又过分溺爱,脾气才变得暴戾,对她呼来喝去,不放在眼里。弟弟没考上大学,在家务农不愿意,出去打工吃不得苦,每天晃晃悠悠不务正业。若说人世间还有什么是她放不下的,也就只有这个不长进的弟弟了。
走了一上午,仍然看不到皇城的影子。沐红有些焦躁,担心搞错了方向。他让慕容冲在路边休息,自己爬上一座山头,向远处眺望。
只见天空辽阔,群山连绵,一望无际的绿色树冠随风摆动如波浪翻腾。沐红四下里张望,忽见远处山麓底下有一长串人马列队行进,旗幡招展,兵士都身穿盔甲,手持武器,看上去相当正规。
沐红连忙下山,把看到的情形告诉慕容冲:
“那边老长的一支队伍,估计有好几千人,中间有一位年轻将领,骑一匹白马,银盔银甲,头顶上一把红缨,帅气的很。我们跑快一点,能追上他们的尾巴。”
“还看到什么?”慕容冲问。
“旗幡上绣的好像是个吴字。”沐红想了想。
慕容冲突然变了脸色,问道:“他们有没有发现你?”
“应该没有。”
“我们躲起来,等他们过去了再走。”
“怎么?这难道不是燕国的军队?”
“是的。”
“为什么不叫他们来保护你?”沐红问道,脑海里一闪,失声道:“那块木牌上也是个吴字。”
慕容冲的目光像刀锋一样在他脸上刮过,“你怎会认得字?”
“卧草,老娘大学毕业,博览群书,你这个小学生还来dis我?”沐红心里好笑,嘴上解释道:“我爷爷是个乡村老学究,小时候教我念过几本书。”
“稀罕。”慕容冲挑起眉毛,“我慕容氏靠武力得的天下,不注重读书,皇亲贵胄里都没几个人识字,你一个奴隶居然认字?你既然认识这个吴字,怎会不知道吴王慕容垂的大名?”
“是我孤陋寡闻。”沐红承认,毕竟自己来到这个时空只有几天时间,摸不着北也属正常。
“吴王是我叔叔,镇守辽东。此次晋国大军入侵,吴王应该是奉诏进京。”
“难道是你叔叔派人绑架了你?你们不是一家人吗?”沐红疑惑。
“一家人怎么了?兄弟阋墙,同室操戈,那是常有的事。”
“你年纪还小,怎会得罪他?”
“我没有得罪他,是我母后得罪了他。”
沐红眼前浮现出太后盛气凌人的面容和嚣张跋扈的声音,这种女人不得罪人是不可能的,倒是害得小孩倒霉。不过这个吴王,手里掌握那么多兵马,却要杀一个孩子,也太不像话了。他忍不住说道:“吴王因此迁怒于你?他的气度也太小了吧。”
慕容冲垂下眼睑,“这件事你不要张扬出去,回宫后我自会处置。”
两人在山丘背后蹲了半晌,估摸着大军已过完,才启程上路。既然军队是往京城去的,沐红只要跟着他们的方向走就是了。
走到傍晚时分,沐红听到哗哗的流水声,忙招呼慕容冲一起循声而去,不多时,一条湍急的河流出现在眼前,河边一颗挺拔的大树,绿阴如盖,正是沐红那晚打算在上面过夜的那颗。
“你沿着河走,不出一个时辰就能看到城墙。”沐红给慕容冲指明方向,“咱们就在这里分手,你一路小心。”
“你不跟我回宫?”慕容冲很是惊讶。
“我不能回去。你放心,不会迷路的。”沐红给他整了整衣冠,一起度过两天两夜,打过饿狼吃过鸡,沐红对他多少生出一些感情,此后山高水长,相会无期,但愿他能平安长大,不再遇险。
“我明白了,你是个逃奴。”慕容冲冷冷说道,“那天晚上,你是打算从御花园逃出去的,对不对?”
“太后下旨,要我净身当内侍,我不想被阉割。”
“逃奴是要被处死的。”
“死也不当公公。”
慕容冲想了想说:“你跟我回去,我让母后收回成命,也不追究你逃跑之罪。”
“不,我不回去,再见吧。”
沐红拒绝了慕容冲,转身往相反方向离去,走了十几步,回头一看,慕容冲仍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他。
“快走吧,”沐红对他挥挥手,喊道,“天要黑了。”
就在这时,杂乱的马蹄声响起,男孩身后的暮色里涌出一支人马,当先一名武士,骑一匹高头大马,身材魁梧,全副甲胄,手提长戟,飞驰而来。
沐红大惊,没料到吴王在这里设了埋伏。他辛辛苦苦把人带回来,眼看就到家门口了,却功亏一篑。他脑袋一热,跑回去拔出匕首挡在慕容冲身前,叫道:“你快逃,往山里跑,我拦住他们。”
慕容冲却一下把他推开,挥舞着双臂叫道:“染律将军,染律将军!”
眨眼间,那名武士已到面前,战马一声嘶吼,猛然刹住,他滚鞍下马,屈膝行礼:“中山王安好?染干津寻你寻得好苦。”
慕容冲抬手道:“将军免礼,本王没事。”
染干津伸手扶住慕容冲的肩膀,笑道:“没事就好。小王爷突然失踪,太后震怒。这两天,禁军把京城周围方圆数十里都搜了个遍,再找不到的话,染干津的脑袋就没法长在脖子上了。”
慕容冲也笑道:“染干将军是大燕的支柱,太后怎能砍你的脑袋?”
染干津叹道:“染干津掌管禁军,却没能保护小王爷的安全,有负职责。若王爷有个三长两短,不用太后下旨,老臣自己就把脑袋摘了谢罪。”
他把慕容冲抱上马,说道:“老臣这就护送小王爷回宫。”
沐红见他俩说得亲热,正要悄悄溜走,却见慕容冲端坐在高高的马鞍上,伸手一指:“把他抓起来。”
染干津手一挥,身后的士兵冲过来,把沐红反剪双臂,按倒在地。
“小王爷,你这是干什么?”沐红大叫,拼命挣扎。
他的头被摁住,脸朝着地面,眼睛只能看到膝盖前的一小片。两只马蹄缓缓走进视线,头顶上,慕容冲轻笑一声:
“你还知道叫了我一声王爷?你看到了吗,就算在皇宫外面,我还是王爷。你一个贱奴跟我讲平等,做梦吧。”
“你要干什么,快放我走。”
“你这么有趣的人,大燕国找不出第二个来,我怎舍得放你走?”
“你这个小恶魔,忘恩负义,卸磨杀驴,翻脸不认人,我真后悔救你……”沐红破口大骂。
“堵住他的嘴,带走。”慕容冲下令。
一坨泥巴塞进沐红的嘴里,噎得他直瞪眼。士兵拿绳子把他捆得像粽子一样,扔在马背上带回了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