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帘掀开,小潘托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早点送了进来。
“奇怪了,”他说,“太傅大人一大早就来了,在大堂里把来得早的官员挨个儿骂了一遍。”
“来早了反要挨骂?”沐弘随口回应。
“太傅大人看上去很不高兴,来得晚的只怕要挨板子了。”
“小潘,我问你,谋反人员的家属会做何处置?”
“谋反是第一大罪,按律法应满门抄斩,夷灭三族。倘若皇帝开恩,只斩男丁,女人也要没为官妓,或是发配边地,与披甲人为奴。边地苦寒,生活条件差,那些罪妇白天做苦役,夜里还要被那个,一般来说活不了多久……”
“住口。”慕容麟一声怒喝。
“你出去吧。”沐弘对小潘说。
“我该怎么办?”慕容麟茫然问道。
“你得做出选择。”沐弘说。
“背叛父王是不忠,丢下母亲是不孝,忠孝两难全,我能怎么办……”慕容麟捶着胸口,痛心疾首。沐弘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已心神大乱,失去了主张。
“能救一个是一个。”沐弘建议,对于只追求效率和效益的现代人来说,这个答案毋庸置疑,“吴王智勇双全,有世子和众位殿下保驾,逃脱的可能性很大,但留在王府里的人必将遭受灭顶之灾。”
门帘再次掀开,司律探头进来,说道:“太傅有令,再给一盏茶的时间,过时就要……”
“出去。”沐弘断喝。
司律受惊,兔子一样缩了出去。
沐弘轻声问道:“你决定了吗?决定了我们就一起过去。”
过了半晌,慕容麟点点头。
沐弘把披风给慕容麟披上,扶着他向大堂挪动,感觉到他的身体在不停的颤抖。
上庸王站在大堂中央,看着两人慢慢走近,面无表情。在他身后,司丞和一群官员远远站在墙角边。
“你打算怎样?”上庸王开口问道。
“我……我……”慕容麟语不成声,身子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上庸王倒是和颜悦色,伸出两只大手按在慕容麟的肩膀上,“不着急,慢慢讲。”
“若我出首的话……”
“我担保你性命无忧。”上庸王接上去。
“王府里的人……”
“这个……”上庸王稍一沉吟便道,“我也可以请求皇帝赦免他们。”
慕容麟嘴唇抖动,却发不出声音。
上庸王把他看了看,笑道:“难道你不信老夫所言?只要你大义灭亲,与逆贼一刀两断,朝廷非但不会加诛,还要给你封爵,并保全你的家人。”上庸王顿了顿,“如若不然,你死得有多惨,府内的人只会更惨,一个都跑不掉。”
慕容麟脸色煞白,颤声道:“吴王……吴王……”
“什么?”上庸王耐着性子问道。
“谋逆。”
这两个字一出口,慕容麟瘫软在地,泪雨滂沱。沐弘支撑不住,被压在底下,在这一刻,他分明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慕容麟告发吴王谋逆。”上庸王大喊一声,转身对缩在角落里的官员们问道:“你们都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众人齐声回答。
“吴王谋逆,罪不容诛。”司丞赶紧表态,“臣等义愤填膺,发誓与逆贼势不两立。”
上庸王满意地点点头,喝道:“来呀,把人给我押到马车上去。”
两名廷尉冲进来,一人一边,抓住慕容麟的胳膊,把他提起来。沐弘从地上爬起身,看到慕容麟活像条抽掉脊骨的死蛇,被拖了出去。
上庸王在沐弘的肩上拍了拍,哈哈一笑,摇摇摆摆跟在后面。
沐弘呆呆地望着他们离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忽听到司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恭祝太史令大功告成。”
“慕容麟的状况很不好。”沐弘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用一个慕容麟来消弭一场腥风血雨,太史令功莫大焉。”
沐弘转头,看到司丞高深莫测的笑容。
“何出此言?”
“慕容家族旁支极多,互相勾结,太傅早就想要铲除一批不听话的皇亲宗室,却没有找到把柄。吴王的案子正好给了他机会,大兴诏狱。如若得逞,菜市口人头滚滚,不知要枉死多少人呢。”
“那现在呢?”
“太傅已经允诺赦免慕容麟和王府众人,首恶之子及其家人都能活命,其他人就不好再杀了。宗室王爷们只需上疏向皇帝表明忠心,并与吴王撇清关系,就能保全,最多不过是削爵降职罢了。”
“既然太傅想要大开杀戒,何必非要慕容麟告发,多此一举?”
“只因吴王德高望重,枋头一战,击败桓温拯救了国家,声誉正隆。太傅要拿下吴王,但也要顾及天下人悠悠之口。”
“原来如此,承教了。”沐弘对这个老狐狸一样的皇城司丞刮目相看。
“下官没能做到的事,太史令做到了,下官深感钦佩。”
“在下并没想到这么多。”沐弘承认,“皇族内斗这么激烈,岂不影响国家大局?”
“当然了。不过这种事情哪个国家没有?秦国、晋国,甚至代国、凉国这样的偏远小国,都是斗得不亦乐乎,并非我燕国独创。皇权是一剂最可怕的毒药,接近它的人都深受其害。”司丞嘿嘿一笑,“宫斗惨烈,外人见了避之唯恐不及。像太史令这样踊跃参与其中的,着实罕见,不得不说艺高人胆大,佩服,佩服。”
沐弘走下皇城司的台阶,失魂落魄。小潘把他的马牵过来,扶他上马,期盼地询问道:“大人身边还缺侍从吗?小人愿意执鞭坠镫。”
沐弘摇摇头,一抖缰绳纵马离去。
回到住所,沐弘围着貂裘,拥着暖炉,仍是缓不过劲来。中午,慕容冲来看他,惊讶地问道:“你怎么了?就像生了场大病似的。”
“我没事……”沐弘无精打采。
“沐弘,你可立了大功,吴王这下完蛋了。”慕容冲兴奋地说。
“吴王怎么了?”沐弘一惊。
“慕容麟告发吴王谋逆,证据确凿。圣旨已出,昭告天下,没有人再敢徇私包庇他,吴王就算插上翅膀也逃不脱了。”
“在中军大营,你力挺吴王……我一直以为你是同情吴王的。”
“那时候在打仗,形势所迫。”慕容冲淡淡地说,“吴王和我们家终究是不能相容的。”
沐弘无语。
“行了,别哭丧着脸,太后说要赏你呢。”
“为啥?”
“你把廷尉给比下去了,给太后长了脸。”
沐弘郁闷,自己怎么就成了太后的人了。
不一会,两个黄门托着一个盘子走进来,上面盖了块大红锦缎。慕容冲掀开盖布,下面是一堆元宝,金光闪烁。
“太后的赏赐,一点新意都没有,赏来赏去都是金子。”慕容冲瞟了沐弘一眼,“你以前看到金子就两眼放光,好玩得很,现在怎么不起劲了?”
沐弘不搭理他,起身行礼,叩谢太后赏赐。
两个黄门回礼后告退。
沐弘回到暖炉边,只觉得身子仍是冰冰凉,暖和不起来。慕容冲在旁边不住聒噪,他也懒得去听。
“你在担心慕容麟?”慕容冲凑到他面前,“皇帝赦免他,放他回府了。”他咯咯一笑,“慕容麟这家伙,平日里野得很,这回可露出脓包相了,在金殿里痛哭流涕,瘫在地上起不来,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如果有一天,为了保住家人的性命,需要你牺牲尊严,身负恶名,做出违心的事来,你会怎么选?”沐弘问。
慕容冲一愣,不悦道:“这种事怎会落到我头上?”一甩袖子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