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行进在清晨的原野上。
沐弘骑着一匹黄骠马,跟在成氏兄弟身后。马蹄踏过霜露,草丛里随处可见一滩滩的血迹、残肢、折断的羽箭和破碎的盔甲。
空中层云密布,阴风阵阵,沐弘觉得这样的天气才适合打仗。昨天阳光灿烂的草地上,本该举行一场足球赛,而不是血光四溅的杀戮。他踏上战场,并不全是慕容冲的逼迫,自己也想参与。这场穿越之旅,他没有想到也没做好准备,但来都来了,何不亲身体验一把呢?此刻,他的周围是密集如林的枪戟和铁甲组成的洪流,染干将军魁梧的身影,犹如一座铁塔,行进在方阵的最前端。头顶上几十面黑虎旗被风吹得“呼啦啦”作响,远处吴王的大旗迎风飘扬。
“这次吴王亲临督战?”沐弘问道。
“是啊,吴王居中军,染干将军带领左军,孙盖将军带领右军,上庸王在背后压阵。”成甲回答。
“好像少了一位。”沐弘想了想,问道:“范阳王没来么?”
“范阳王带一万骑兵去打晋军的西路军袁真部,切断晋军粮道。昨晚他们连夜拔营出发,你没听到响动吗?”成乙说。
“没有啊。”
“有你的,睡得这么死。”成乙笑道。
“那么今天上阵的人数比昨天要少得多,怎么打败晋军?”
“上庸王带来了一万多人,正好补上。”
上庸王,这家伙靠谱吗?沐弘怀疑,但这样的布阵一定是将帅们在中军大帐里交锋后妥协的结果。
大军停止前行,稳住阵脚,将校往来奔驰指挥,千军万马静候指令。沐弘在其中,只听到周围兵器的碰撞声,战马的喷鼻声,头盔下的面容木无表情。战鼓三通过后,染干将军面对全军作战前动员。
“晋国无故入侵我大燕,焚毁城池,屠杀百姓,我们不能让他们如此猖狂。”
“不能!不能!”万人齐呼,喊声如雷。
“昨日一战,我们有上千个兄弟为国捐躯,今日就是为他们复仇的时候。”
“复仇!复仇!”
沐弘看到那些麻木的脸上突然起了变化,有的圆瞪双眼,有的面红耳赤,有的咬牙切齿……沐弘举起长枪跟着一起呼喊,胆气一下壮了起来。
号角声响起,中军的旗帜开始前移。
“冲锋!”染干将军挥动手中的长戟,冲在最前面,方阵第一排的骑兵紧跟在他身后,奔出十多米远,第二排骑兵启动。
成甲扭头说:“你就跟在我们后面,我们护着你。别怕,谁都有第一次。”
成乙说:“我们把人捅翻,你在后面补刀就是了。”
沐弘应了一声,忽觉得口干舌燥,呼吸急促,心脏跳得像擂鼓一样,唯一能做的就是控住缰绳,握紧手里的长枪。
战鼓急擂,大地震动,数万只马蹄敲打地面,大军像潮水般漫山遍野涌出。空中箭矢横飞,不时有人马中箭翻倒,后面的人越过伤者向前冲去,不曾稍作停留。
沐弘奔驰在千军万马中间,耳朵里响彻着鼓声,呼喊声和马蹄声。晋军的阵地就在前方,他已经可以看到黄褐色的衣甲和闪光的枪尖。此刻他倒不再觉得紧张,心跳也平息了下来,他只是不确定面对敌人,他能不能将长枪刺入他们的胸膛。
晋军的防线没有昨天那么坚挺,承受了两轮冲击就崩溃了。沐弘他们赶到时,晋军已经后撤,遗留下满地的兵刃和尸体。燕军士气高涨,一边砍杀跑得不够快的倒霉蛋,一边向晋军的中军本阵汇拢。
沐弘跟着大队前行,心里叫声侥幸,胜利来得这般容易。想来昨日一战让晋军丧胆,无力再次抵挡燕军铁骑。忽听得周围欢声大作,原来晋军本阵的旗帜被斩落,接下来只要扫荡残余人马便可大获全胜。此时燕军阵型已乱,左中右三军几万人马聚拢在一起,有几位经验丰富的统领大声呼喝着,想要带领所部人马撤离,但后面还有大军源源不断涌来,搅成一团,无法散开。
突然一声巨响从晋军本阵传来,一股黑色的浓烟直冲天空。沐弘远远望见,第一反应是有炸弹,他在采石场已经看到炸药的威力,但用于战争却是闻所未闻,他读过的那些演义里面也没有这样的记载。
成氏兄弟和其他军士都是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尖锐的呼啸声响起,无数个黑色圆球破空而来,落到燕军中间,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一时间火光冲天浓烟密布,到处是刺鼻的硫磺气味,尖叫声哭喊声四起,战马受惊失控,冲撞践踏。瞬息之间,燕军大乱,死伤无数。
沐弘惊得口瞪目呆,头脑里一片混乱。他幸而没有被炸到,手里紧拽着缰绳,不让座下的战马乱跑。冷兵器时代突然出现了火炮,实在是意料之外。虽然三国演义里时常会有一句:只听一声炮响,山谷里拥出一支人马……但那种炮不过是一个信号弹,不能用来打仗。
一个想法突然闪现,让他浑身冒汗:穿越本来就是不合常理的事,回到过去也是不合逻辑,莫非他来到的并不是历史记载中的古代,而是另一个平行宇宙?在这个宇宙里也有秦汉三国,也有两晋十六国,但历史的走向很可能不同。晋国若是掌握了火炮技术,完全有能力打败燕国,一统江山,而他所记得的历史知识在此毫无用处。
他正在发愣,第二轮炮弹袭来,把本阵中央化为一片焦土。
“快撤,快撤!”成甲叫道。
这时幸存的人马开始四散奔逃,沐弘来不及多想,跟着成氏兄弟就要往回跑。忽见硝烟中一个魁梧的身影轰然倒下。
成甲叫道:“你们先走,我去救染干将军。”拍马赶去。
成乙说:“要去一起去。”紧随在后。
沐弘也跟了过去,只见乌龙驹横卧在地,染干将军被马身压住,挣扎不起。
三人下马,抬起马身,把染干将军拉出来。染干将军腿部受伤,鲜血淋漓,无法行走,成甲把染干将军推上自己的战马,自己步行跟在后面。
成乙叫道:“哥哥上来,我俩共乘一匹。”
成甲摆手:“快走,别停,我跟得上。”
这时第三轮炸弹落了下来,这次的炸弹落点分散,让逃跑中的人马遭了秧。一颗炸弹落到他们旁边,引信上冒着火花还未炸开。成甲一脚踢开,转身往三匹马的屁股上狠抽了几鞭。沐弘只觉得座下的战马往前猛地一窜,背后惊天动地一声巨响,他被一股气浪从马上抛出,一头栽倒在地,两眼发黑,头脑里“嗡嗡”作响。
等沐弘回过神来,听到成乙在不远处哭喊。他爬起身,踉踉跄跄跑过去,见成乙跪倒在地,怀里抱着一个人痛哭流涕。他一看就知道没救了,对成乙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快带着成甲哥走。”
成乙抬起头,两眼血红,把怀里的遗体放到沐弘手中,声音平静:“你把我哥带回去安葬,我去杀他几个报仇。”
沐弘拉住他,劝道:“快撤,下次还有机会。”
成乙一把推开他,捡起地上的一杆枪大踏步向前冲去,势同疯虎,他根本拦不住。
怀里的成甲被炸掉了半截身体,浑身熏得乌黑,两眼半睁,失神地望着天空。朝夕相处的兄弟就这么没了,沐弘忽觉得悲从中来,耳边似乎听到他的声音:“我护着你,别怕。”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这时,爆炸声停歇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响彻云霄的呐喊声。沐弘抬头四望,只见黄褐色的人潮犹如泥石流从四面八方涌来,退却的晋军反扑回来,将残存的燕军团团包围。
沐弘把遗体放在地上,拿起枪叹道:“成甲哥,我们过会儿就来陪你。”他不再担心有没有勇气把枪尖戳进敌人胸膛,悲愤犹如烈火烧灼着神经,唯有仇敌的鲜血才能缓和。
沐弘突然明白,支撑着军人在沙场征战,残酷杀戮的,不仅是军功和荣誉,还有难以消解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