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弘回到住所，吃过午饭，换了身干净衣裳，正要前往凤凰宫伺候慕容冲。还没出门，就见慕容冲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大堂正中的胡床上，从果盘中拿起个果子咬了一口，神情得意。

“小王爷有什么高兴的事？”沐弘在一旁试探道。

“今早皇帝颁下圣旨，罢黜了一批吴王党羽。他的僚官下属全部罢免，范阳王慕容德和慕容垂关系最铁，这回被削去王爵，贬为庶人。”

沐弘一惊，问道：“杀人了吗？”

“现在不好杀。等捉到了慕容垂，审理出结果来，再行定罪，到时候一个都跑不掉。”

“这些人都是抗击晋军，为国家出生入死的功臣。”

“谋反是第一大罪，再大的功劳都抵不过去。”

“是……”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些？”慕容冲斜着眼冷冷看他。

“微臣愚钝……”

“别装糊涂。这两天你老是往吴王府里跑，还给他们送肉送菜，怕他们饿死啊？”

“小王爷都知道？”

“王府周围遍布暗探，日夜监视，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奏报上来。”

“我进出时，没看到外面有人……”

“能给你看到还叫暗探？”慕容冲冷笑。

“……我去看望慕容麟，见王府里萧索残破，值钱的物品都被掳掠一空。太傅还把美貌的姬妾和强壮的家仆都带走了，只留下一些老弱病残在里面。”

“太傅年纪越大，越是贪财好色。”慕容冲不屑。

“如果慕容麟不松口，王府里的人是不是都要被处死？”

“当然。”

“处死的就是这些老弱病残？”

“一般都这么操作。有用的人才有人要，没用的人谁去管他们死活。”慕容冲不耐烦地说，“你管这些做什么？”

“他们都是无辜的……”

“你这是妇人之仁。”慕容冲斥道，“沐弘，你就是心太软，不适合玩政治。我不让你参与皇家的事，是为你好，可你偏要插一脚进来，为一个慕容麟跑前忙后。他出卖父兄，人人唾骂，虽然逃得性命，却是永世不得翻身，你何苦与他搅和在一起？”

“慕容麟是你的堂兄……”

“我有几十个堂兄，不差他一个。”

“他是被逼无奈……”

“他本该选择去死。”

沐弘浑身颤抖：“小王爷，我劝你善良……”

慕容冲勃然大怒，跳将起来，把手里的果核砸在沐弘脸上，大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来劝我？你这个贱奴胚子，没有我提拔，你能升到这个地位？你以为立了几次功，就可以膨胀，可以忘本了？我告诉你，我一句话就能让你从云端跌进地狱……”一边骂，一边拿果盘里的果子砸他。

沐弘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任凭果子一个个砸在身上。最后一件重物砸在肩胛上，把他砸得趴倒在地，只听“哐当”一声，那物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想来是装果子的陶盆。沐弘肩膀剧痛，却不敢动，只听慕容冲喘了会粗气，一跺脚跑掉了。

沐弘抱头坐在地上，心里拔凉拔凉。这个慕容冲完全继承了慕容家族的基因，和太后上庸王是同一类型，残暴冷酷，毫无人性。守着这么一个人，有什么意义，说不定哪天就要遭他的毒手。慕容麟劝他离开皇宫是对的，不仅要离开皇宫，还要离开这个即将灭亡的燕国。之前，他困惑于自己的身份，不知该往何处去，现在想来却也简单：既然认同自己是汉人，就应该前往晋国，当晋国的百姓。何况燕、秦、晋三国，晋国存在的时间最长，局势也最稳定。

身边有人轻手轻脚地走动，收拾残局。

“大人可要入内更衣？”一个声音轻柔地问道。

沐弘点点头。一双手插入他的腋下，把他搀扶起来，送进内室。

那人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衣袍，帮沐弘脱掉身上的外衣，换上干净衣裳，束上腰带，然后跪在地上整理衣袍下摆。整理完毕，那人没有起来，仰头问道：“大人，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沐弘低头一看，却是一名年轻的内侍，面容白皙，身材清瘦，睁大眼睛，怯怯地望着他。沐弘有四名内侍，负责他的饮食起居。沐弘任由他们自行其是，从不管他们，也很少搭理他们，把他们当npc，甚至连名字都不记得。

他的住所并不大，四名内侍要干的活不多。沐弘白天在外忙碌，就晚上回来睡一觉。只要他在屋子里，就有两个内侍站在门外听候指令，垂着头一动不动，看上去和npc没有两样。像这样主动开口询问的，倒是第一次出现。

“你起来说话。”沐弘说。

内侍应声“是”，利索地站起身，低着头双手交握，似乎有些紧张。

“你想说什么？”沐弘尽量放缓语气。

“奴婢看见中山王怒气冲冲走了出去。”

“嗯。你别怕，他是在生我的气。”

“上一次中山王离开时也是满脸不悦。”

“上一次……我都记不得了……”

“这个……中山王位高权重，触怒他可使不得，大人还应谨慎行事，保全自身……”内侍紧张地搓着手。

沐弘心头一跳，这些日子，他为慕容麟的事煞费苦心，四处奔忙，与慕容冲很少见面，见了面就拌嘴，感情淡了许多。这小子心狠手辣，一旦翻脸，肯定要让自己倒霉。到时候非但救不了别人，连自身都难保。

“你说得对，我是该小心点。如今可有什么法子哄他高兴？”

“这个……中山王的生辰就要到了，大人若是依着中山王的喜好，准备合适的礼物，或许能博得王爷的欢心。”

“这个主意不错。”沐弘赞道。

内侍躬身告退，沐弘叫住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小桂子还是小顺子？”

“奴婢名叫叶玄，大人也可以叫我小玄子。”

“小玄子……就算了，还是叫名字吧。叶玄你今天提醒得很及时，以后有什么话只管讲出来。”

“遵命。”内侍受到夸赞，兴奋得脸色发红，仍然守着规矩，恭恭敬敬地退出内室。

沐弘一个人在房间里想了好一阵，想不出有什么礼物能让慕容冲称心如意。他打开搁在角落里的一口大木箱，码得整整齐齐的金条和元宝光芒闪耀。这么多的金子，不可能全部带走，但只要带上一小部分就够他吃用的了。等到吴王的事情结束，他就带着金子跑路，偷渡到晋国去。这回一定要远离京城，远离朝廷，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乡村野人。对了，陶渊明，去找陶渊明，在他家旁边买一块地，做他的邻居，每日与他诗酒唱和，过一过悠闲的田园生活。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沐弘晃着脑袋哼哼，一时想不起作者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