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个好东西。
虽说有着酒后误事之嫌,可绝大多数时候,在战场上,酒却是兵卒的第三生命。
第二生命,自然是自己手中的武器,而酒的话,却是能够让他们无惧死亡,无谓疼痛。
绝大部分国家军队都是在军中禁酒的,唯有血鸦军是个例外。
尤其在周平潮看来,在战场上,三分微醺的兵士,往往能够迸发出数倍的战斗力。
悍不畏死者,便是寻常的低级弟子,也会稍让数分。
那些根本未曾突破至筑基境的弟子,尤其是炼气五境之下的,相比较凡人而言,只是气力大些,能够做些隔空大牛的招数。
但是炼气五阶之上的存在,便不是寻常兵卒能够抗衡的。
五阶与六阶,这是一个极为明显的分水岭。
五阶之下,虽然能够从空气中感受到零星的灵力,但是却无法从灵草中汲取灵力,即便是金丹境、元婴境的修士,也不敢说光靠从空气中汲取的灵力便能够完成自己的日常修炼所需,更不要说这些才步入修炼一道,根本未曾有任何作为的低级弟子了。
周平潮站在林毅跟前,老神在在地从怀中掏出个酒壶,壶身乃是以精钢打制,在泠泠月光下泛着阴冷的光芒。他哗啦下往口中灌了口酒,笑眯眯地瞧着林毅,神色中带着些许的调侃戏谑之意。
“你说你曾经拒绝过那些个修士,现在知道他们的好处,是不是很后悔呢?”
周围,他麾下的脸上皆是带着讥讽的神色。
对于林毅所谓的被修士要纳入门中却被自己给拒绝这件事情,打心底是不太相信的;就好似一只蝼蚁,似乎瞧见天就是那么星点高,便以为只要爬上棵枯树便能够跃上九霄,与星月比肩。
这完全便是井底之蛙的可笑臆测。
“后悔。”
这少年却是表现出副风轻云淡、不以为然的模样,似乎对方所说的事情根本与自己并没有多少关系。
“我为什么要后悔。”
嗤笑声,在侧旁的麾下脸颊上显得更为明晰,他们压根便是丝毫不相信这少年的“狂话”。
“我先前也问过那些修士,能不能匡扶天下,能不能拯救黎明,能不能官居高位,能不能肃正纲常。”
他稍加停顿,便继续言语道。
“既然做修士不能做到这些,我为什么加入他们嘛,便为了高高在上,吸吮黎民百姓的血肉,做个旁观者?”
最后他很是笃定的言语道。
“我,要做的便是以这天下为棋局,能让我的理想抱负最大化实现,让天下的黎明都能够安居乐业。”
一席话下来,听的诸人是目瞪口呆,便连那周平潮也停下了手中的酒壶,仿若看妖怪般,瞄着眼前这小子,仿若完全便是个不可思议的存在。
“我看这小子是在城里听说书先生讲故事听多了吧?”
“要不然就是所谓的三侠五义的小说看多了。”
“我卫国,不需要这样的泛泛而谈之辈。”
空谈误国。
这是卫国开国国君,周军正最喜欢挂在嘴边的话,久而久之,变成了卫国上上下下的不二真理。
事实是,的确,卫国的国民既悍不畏死,也无比务实。
啪啪啪。
周平潮放下手中的酒壶,鼓掌了数息,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淡笑,瞧得那麾下众人是面面相觑。
他们不知道自己这位官长,到底是确实欣赏眼前这少年,还是只是故意讥讽讽刺他。
可,无论是出于哪种原因,他们现在最明智的选择,便是闭嘴。
“这是你的心里话?”
他斜着眼,目光灼灼,若有钢刺,似乎要戳入林毅的内心最深处。
少年毫不畏惧,即便是才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可面对周平潮那渗满鲜血的眼神,却是丝毫不畏惧,且没有任何堕于下风。
二人对视了足有半刻之久,屋外萧瑟的寒风,屋内静谧且紧张的气氛,加之满地的尸骸骨骼,形成了令人心中生畏的修罗地狱场。
“自然是。”林毅撇了撇嘴,神色笃定而淡然“我打小出生在青松村里,见惯了您这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所不能看到的民间疾苦。”
他稍微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帝丘城,位处赵卫接壤,年年有刀枪兵戈。”他叹了口气“我只是希望,这天下不再有战乱,不再有死亡。”
此话既出,寒风更为萧瑟。
众人面面相觑,挠了挠头,心中的情愫说不清道不明。
这些都是他们看到的。
但,这世界上从来便不是非黑则白,更多的却是各种扯皮,各种混沌以及各种纷争。
这孩子居然敢大言不惭地,说要让这世界恢复清明。
这好像是个很简单的事情,是个三岁小孩都能明白的事情。
可凡人王国之间,为了利益、仇恨、地盘自相残杀;而修士们则也不愿因看到凡人王朝之间铁板一块。
他们只需要绥靖的和平以及可控的天下。
铁板一块的世界,会让凡人有足够同他们叫板的自信与能力,这是他们完全不愿意看见的。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叫做初生牛犊不怕虎。”
周平潮望着眼前这攥着拳头,在月光下高挺着胸膛的少年,没来由的瞧着有些熟悉。
似乎,当年自己不顾家族的反对,抵死入宗门,坚决不进庙堂,而是选择了从军,也是这边倔强。
唉。
他叹息了声。
这些年过去了,手上沾染的鲜血越来越多,可原本尖锐的棱角也被逐渐磨平。
现在的他,就好像是块厕所的石头,沾染鲜血让人无法靠近;却早已经变得圆滑,显得与外界格格不入,却又想融入其中。
这是种极为矛盾的心态。
他也想洒脱,也想不顾一切。
但是却必须要为手下的兄弟负责,为他们的性命,为他们的妻儿老小负责。
他必须学着跟修士、跟政客,跟官僚打交道。
在一次明明能够全歼敌军,却因为粮食辎重迟迟不到,愣是大败亏输,他也从统领三千虎贲血鸦骑的位置上降为如今的偏将千夫长。
血的教训,也让铁血的他,从此一蹶不振。
即便是他在战场上,能成千上万的杀掉敌人,却抵不过背后的冷刀子。
“这条路是行不通的……”他苦笑着,说到一半,却腰杆微微直了起来“……你确定你要这么做?”
林毅没说话,冷冷月光照耀在他的额头上,好似染上了层银辉白发,充满了沧桑与无力。
多少铁血军人,在政客的扯皮下,在修士的干预下,从正直不阿的男人变成了膝盖会弯的软骨头。
“我确定。”
少年点了点头,倒不是那么有力,只是显得极为笃定。
“就凭你?”
骤然,那周平潮话锋转动,冷冷嗤笑,似乎对眼前这少年充满了不屑。
“自大狂妄,你以为你这个二流军队的十夫长,变有资格加入仙武大陆顶尖的血鸦军?”
在二流与顶尖中间,还隔着个一流。
林毅未吭声,只是挺拔的腰杆,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更为桀骜不驯。
“好,张二狗,带他走,让他去新兵营待段时间。”他冷笑着“还是给他十夫长的位置,让他按照青年军官的标准去训练。”
被称呼为张二狗的人愣了下,有些迟疑。
新兵营的训练不仅仅是刻苦,甚至可以称之为地狱,每年都有百分之一左右的新兵死亡。
不是意外,而是被强大的训练负荷给活活压死的。
至于青年军干,则死亡率能达到百分之十以上,当然,这还不算极大的淘汰概率。
可以说,这血鸦军的训练营,完全便是个修罗地狱场。
但只要进入其中,三轮训练中通过一轮的兵士,都能去一流军队成为尖兵,若是通过两轮被淘汰,那成为个一流军队的十夫长也绝无问题。
林毅冒充军人的部队,只是帝丘城的守城部队,充其量算个二流,比那维持日常秩序的保安团好不了多少。
莫说只是个十夫长,便是百夫长,性命也抵不上血鸦军的个尖兵。
军队行伍,依靠的便是毫无遮拦的个人本事。
你厉害你吃肉,你若怂了,对不起连菜汤都没得喝。
“怎么,对我的命令有质疑么?”
周平潮扭过头,愣愣地望着那略显迟疑的近卫亲兵。
“没问题。”
那人骤然挺直身子,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周平潮动了动嘴唇,似乎若有不忍。
“如果他扛不住,就送他走吧,找个城卫军,给个百夫长。”
百夫长,那已经是七品官,荣华富贵一生却是毫无问题。
眼前这小子承担着周平潮的一部分期待,若是落空了,给个百夫长也没多大问题。
他这千夫长,若是去寻常军队中,给个武官四品,统领万人的将军毫无问题。
“宁死不退。”
林毅针锋相对。
那周平潮愣了下,恰好走到少年身边的他,嘴角显露出丝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好,我麾下只有九个百夫长,剩下的那个,我给你留着,别让我失望。”
声音极小,只可入少年耳中。
周平潮哈哈大笑,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