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秀青年挑了挑细若柳叶的横眉,眸中流光溢彩,好似有春光闪烁。
林毅,好若沐浴春风,被那极轻柔的目光注视,浑身上下有着说不出的惬意,数十日来牢狱之灾所带来的萎靡,痛楚一扫而空。
而今的林毅虽说仍是骨瘦如柴,可精神明显清癯了许多。
尤其是同那跪倒在地,满面痛楚的里正,形成了鲜明反差。
一眼人间仙境,一眼九幽地狱。
“根骨略差了些。”
“身体机能,离油尽灯枯不过一线之差。”
俊秀青年长发舞动,若万千迎风翩跹跳跃的柳丝,尽显阴柔之美。
“可灵海深邃,无边无垠,便连我也探不到边际,此等奇特灵体,我无尘子修行五百余载,却是从未遇到过。”
无尘子歪着脑袋,捏着少年兽腕骨的双指,松懈了许多,面上腾起饶有兴趣的神色。
“小鬼,你叫啥?”
林毅抽回手,用力的甩了甩,插入那破烂的裤兜中,没好气地甩了对方个白眼。
“无父无母,没名没姓。”
这。
骤然间,晚春暖意被凌厉寒气所替代。
满地草叶无风自动,以无尘子为中央,刮起阵凉意逼人的旋风。
诸多村民噤若寒蝉,十余修士面有怒容。
“哈哈哈——”无尘子脸上阴霾稍纵即逝,旋而仰天大笑,下意识地去捏少年满是污垢的脸颊“有点意思,是该说你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生在井中不知天地寥阔呢?”
林毅脚步后迈,躲过那无尘子故作亲昵的手掌,满脸不快。
再度吃瘪的俊秀青年,却并未有丝毫恼羞。
“小娃娃,你可愿拜在本道门下,上山入宗,修仙证道,安享无限寿元?”
无尘子落空的手,停滞在半空,略显尴尬。
嘶——
众多村民倒抽凉气,瞧向林毅的目光满是惊羡;便是那三十余个少年,也是满脸羡慕。
若是以前,林毅不仅会立马答应,更是会受宠若惊。
那可是能腾云驾雾的仙人,翻手风云变,剑出鬼神惊,有着上天入地,平山填海的莫大威能。
“我——”林毅眯着眼,耸耸肩,很是无所谓地摇头“不愿意。”
嗯?
在场诸人,齐齐变色。
多少王宫贵胄,将帅富贾,都削减脑袋,想要将家中子弟送入仙门道宗。不仅是为了家族后裔谋个得道成仙的出路,更是想让自家势利被宗门庇护。
若是少年此番点头,随无尘子入得山门,整个青松村都会因他而鸡犬升天,不仅徭役免除,更是能得到无数的钱粮支持。
至少,那跪倒在地的里正,便完全有资格同那五河郡守平起平坐。
宗门上仙,是凡人们不敢直视,唯有顶礼膜拜的存在。
“噢?”
无尘子伸起食指,纤细白皙的手指,上有碧色小龙在萦绕。
噼里啪啦,竟是雷霆之力,灼灼电光,击打空气,传来声声炸响。旋而,他伸手前指,那电光小龙激射而出,接连刺穿数十屋舍,最终将棵碗口大的铁木古树拦腰截断,枝叶纷飞。
“万里枭敌首,杀人不留痕,想学嘛?”
“能带来荣华富贵嘛?”
“不能——我修行之人清心寡欲,岂能为钱粮折腰?”
“不学!”
嗡…嗡…嗡,无尘子右手后翻,呈托塔之式。掌心上电闪雷鸣,显出个拳头大小的电球。
疾。
俊秀青年手掌上顶,雷球扶摇而上,没入云端。
狂风大作,风云际会,接而骤雨乍至,如瓢泼,似缸漏。
“翻手聚云,覆手行雨,平山填海,遮天蔽日,想学嘛?”
“能带来荣华富贵嘛?”
“不能——代天行道,又岂会为区区富贵吸引?”
“不学!!”
无尘子皱眉,伸出右手从后腰拽过拂尘,肆意一甩,将那万千白色丝绦搭在左臂上,而左手结印,举至脸颊前方。
“现。”
吼了声,只见道虚影乍现,由他体内浮现,旋而愈发凝实,且不断放大,直到头顶云端,手畔有飞鸟萦绕。
此等神通,惊得那数百村民齐齐跪倒,顶礼膜拜,口称神仙。
飘渺仙音,由天而降,好似自亘古而来,带着令人且惧且敬的魔力。
“法相万千,成仙成圣,道法三千,玄妙通天,想学嘛?”
“能带来荣华富贵嘛?”
“不能——凡尘俗世,只为蝼蚁,鸟雀焉敢与妄求与天并齐?”
“不学!!!”
法相消,仙音敛,风雨霁。
无尘子收去神通,面色如水,无喜无忧,无怒无怨。
“这修仙证道,在你眼中便赶不上那黄粱一梦,区区百年的荣华富贵嘛?”
林毅咧嘴而笑,扯了扯浑身上下的破衣烂衫,摊了摊手,无奈道。
“穷怕了。”
无尘子屏气凝神,双眸前视,目光如匕,好似欲刺穿少年心脾。
“哈哈哈。”旋而俊秀少年仰天大笑,放浪形骸,颇多仙风道骨“夏虫不可语冰,小子,你日后将会为这抉择后悔终生。”
噢。
林毅耸耸肩,不置可否。
“也罢,既然你并无仙缘,也可惜了本道的一番爱才之心。”他取出块菱形金牌,递给少年“日后若遇危机,可来无相宗寻我,这卫国曲濮州十三郡,还未有我无相宗做不了主的事儿。”
衣袂翩跹,傲气凌人。
林毅倒不觉得这无尘子在癞蛤蟆打哈欠,胡吹大气。
凡夫俗子,在修仙宗门的眼中不过是些蝼蚁,只是用以收集灵草灵木,天材地矿的工具。同牛羊牲畜并无区别,就算帝丘城十万子民死光了,他们也不会皱眉,大不了从别的郡城州县再迁人来此便是,反正这片大地上最不缺的便是遍地的草芥和泱泱的人群。
至于郡守、知州、相国乃至国君,则是掌控管理这些牲畜的棋子,与看家护院的家犬相当。
若非那郡守急发求救朱尾雀,且承诺奉上十万金币作为酬劳,他才懒得下山。
狗的命,自然比蝼蚁贵重些;更重要的乃是那十万金币,倒是能换来不少低阶的灵草。
见少年并无兴趣接下金牌,那无尘子笑道。
“便是郡守见此金牌,也得忌惮三分,你不是想要荣华富贵嘛,拿这金牌问他要便是。”
哦?
竟有这等妙用?
林毅将信将疑地接过金牌,好奇地放在眼前瞅了瞅,但见那金牌正面以仓颉小篆刻着两行字。
“无相宗长老无尘子。”
“见令如本道亲临。”
有点意思。
少年将金牌揣入怀中,拱手道了个谢,不再多言。
“信不信,你一定回来找我的。”
无尘子冷不丁地冒出句话来。
少年满面狐疑。
“不一定。”
俊秀青年哈哈大笑。
“你一定会。”
林毅一时间有些闹不清这位无相宗的长老为何会同自己玩这等幼稚的文字游戏,当即闭嘴不言,低眉顺目地立在侧旁。
“来啊。”
无尘子饶有趣味地打量这少年,随性拍了拍手。
不多时,一个焉了吧唧,畏首畏尾的少年从飞舟中推搡了出来。
“李旦?”
得见那人,少年恍然大悟。
这,便是里正迟迟不肯交出的叛徒,他们自小一块长大的“生死兄弟”,李旦。那郡守定是将这位告密者打发出来,寻找少年的下落。
林毅认出了他,他也认出了林毅,心中有愧的叛徒,立马身体坚硬的好似根行走的木板。
“瞧瞧,有没有你们要找的妖人。”
无尘子打着哈欠,百无聊赖。
“有……没有!”
那李旦方要指认,却瞧见少年那冷峻冰寒的眸子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到底有没有?”
无尘子皱了皱眉,很不耐烦。
“没,没有。”
李旦身体抖的如同筛子般。刹那间,他想明白了件事情。
这群高高在上的修士们,根本没把帝丘城十万条性命当回事,更丁点看不上那郡守;却再三想要收少年为徒。
更何况无尘子已然亲自探查过少年身体,若是妖人岂能轻饶?
此刻,若是自己指证林毅为妖人,岂不是说无尘子眼瞎,连是不是妖人都分不清?
怕是下一刻便会被轰成齑粉。
碾死只蝼蚁,真算不上什么要紧的事儿。
“真没有?”
李旦哭丧着脸,连连点头,满心愤懑,哀怨。
“走,去下个地方。”
此刻,少年却是开了口。
“等下。”
那无尘子面有欣喜,瞧着少年。
“改主意了?”
林毅竟罕见地陪着笑。
“乡村野夫,并未进过郡城,不知路怎么走。”
俊秀青年,若有失望,但仍是随手一挥,带起阵罡风,将李旦推至他跟前。
“让他带路。”
旋而,有格外认真笃定地瞧着林毅。
“本道,在无相宗等你。”
莫名其妙的修士。
少年心中嘀咕了句,仍是带着浅笑,拱了拱手,不再答复。
“走了。”
无尘子,有些不快,大步前跨,领着群修士,踏入仙舟,破空而去。
“为什么?”
螺旋桨声渐远,仙舟已没入云层,少年回过头,面无表情,冷冷发问。
噗通。
李旦双膝发软,跪倒在地,身体抖的如若筛糠,哪还敢言语半句。稍等片刻,见他并未有半句言语,林毅捡起不知何人扔在地上的带鞘钢刀,握拔拔刀,寒刃刺目。
“出卖袍泽,当杀。”
“背信弃义,当杀。”
“卖友求荣,当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