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和老师们陆续离开之后,排练进行到了第四幕,前两场没有威廉的戏,他照例坐在台下第一排。
这场戏是演员们第一次磨合,台词漏洞百出,水准也差强人意,威廉看着越发感发提不起兴趣,想起刚才卢卡斯博士和黄女士竟然对奥利弗大家褒奖,更是情绪坏到了极点。
她一遍遍洗着手里塔罗牌,刚才一楼大厅里震耳的音乐声,在耳鼓深处存留的恼人嗡鸣声。
洗牌的声音音犹如溪水潺潺,带给她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觉,她很享受这一刻的独处。
白馨蕊洗牌的手法很溜,一张张牌均匀而快速地哗哗翻动、交叠,垛成整整齐齐的一摞,然后,再翻动、再交叠……
整个晚上,她如同徜徉在一座像迪斯尼主题公园般精彩纷呈的灵魂乐园之中。
此时,脑际依次闪过的,仍是今晚占卜过的每一只小白鼠和他们抽到的塔罗牌,就像围棋国手在心里为每一场比赛复盘一样,她默默地琢磨着,迷离奇诡的塔罗牌所揭示出来的命运真像究竟是什么。
当威廉、凯文还有劳伦坐在对面那张神奇的椅子上的时候,她如同被神祇赋予了一把特殊的命运之匙,轻而易举地就打开了他们如军事禁区般严防死守的私家领地。那种妙不可言的游戏过程长长久久地停留在她心里,带给她深深的满足感。
忽然,一张牌从她挥洒自如的手指间吊诡地飞了出来,白馨蕊轻笑,算了一晚上居然连控牌都控不住了。平日,就算将56张小阿尔卡纳也加进来,她也绝不可能意外掉牌,她庆幸没有在同学们面前大失水准。
牌面上,水晶棱镜般的镀膜反射着头顶吊灯的光芒,晃得她看不清这张牌上的图案。不过,谁在意呢?
若是此时有人坐在另一个角度上,一定会被这张牌上的3d画面震撼到灵魂。
在一个电闪雷鸣之夜,高塔上方的整个天空被闪电与暴风统御着,毁灭性十足的大自然之力,以摧枯拉朽之势,将高塔那巍然屹立的王冠状金色塔尖刹那间摧毁,华丽威严的塔顶拦腰被截断,从空中崩塌坠落,随之一起掉落下来的,还有两人,一个戴着王冠,另一个着神职者服色。牌面将泥沙俱下的高塔和两人头朝下,脚朝上向下坠落的动感画残酷无情地面定格了下来。
尽管很多人抱怨后世的塔罗牌牌面越来越晦涩难懂,由于商业化量产的原因,古塔罗牌上繁复丰厚,美奂美伦的绘画内容,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剥离,抽象成了更为简洁,却意涵更为深刻的图案,甚至是需要符号学家去深度破解的神秘符号,然而,这张图匙塔罗牌(the pictorial key tarot,塔罗牌的一种,以其图案的立体生动著称)大阿尔卡纳中的高塔牌绝对是个例外。
闪电仲裁说?所罗门神殿被毁假说?巴别塔的诅咒说……
即便是那些塔罗小白,对于这张牌在整幅塔罗牌中的意义也是心知肚明的。
就这样,一张高塔被纤纤素手不经意地插回到一摞牌中间,就如它从来不曾跳出来过一样。
占卜者和医者有着同样的无奈,对于别人的命运洞若观火,对于自己的未来却不能自知。
白馨蕊仍在继续洗着牌,仿佛只有籍由这个动作,她才能更好地清理一下混乱的思路,她要想一想,究竟还有什么事情没办完。
忽地,大屋子对面墙边折叠屏风的镜子中,一个白色人影飘忽而过,还未来得及反应,那人竟然如同一片羽毛般无声地落在了她对面的椅子上。
白馨蕊心一颤, 身体也跟着打了个激灵。
一小盒娇兰的流星散粉从她裙子的口袋里滑脱出来,掉落在地上,带着珍珠母光泽的粉红色、蓝色、浅黄色的小粉球撒了一地,盒子中那些比烟还要轻薄的散粉碎屑,像一层香雾弥漫在空气中,在她和对面的人之间罩上了一层玫瑰色的薄纱。
同学们也算松了口气,各自走到台下。
小蕊笑吟吟地将威廉拉到观众席最后一排坐下,将一只保温杯递到他手里。
“这是什么?”威廉接过杯子,温暖的感觉透过厚厚的双层玻璃传过来,让他心安。
“云姨给我煲的冰糖燕窝,一种中国的滋补品,你刚才说了那么多话,一定口干,喝一些吧。”小蕊温柔的目光,在威廉骄傲而敏感的胸臆中吹入了一丝清风,安抚了他灼烧发热的神经。
他拧开杯盖,像灌可乐那样喝了一大口,杯中的液体意想不到的清甜美味,像琼浆浸润了他的心脾,他舒了口气,轻声问着:“刚才……你没生我的气吗?”
“怎么会?我觉得,你认真起来,样子格外迷人。”小蕊莞尔一笑。
威廉低下头,好奇地扫了一眼表格中的满分女孩,当目光碰到“辛西娅·罗德”这个名字时,他的心仿佛被一颗钉子楔在了砧板上,肝胆欲裂的感觉。他眼前出现了恍如隔世的镜花水月,愤怒和悲情交织在他心中,他听到自己的心在羁绊下狂跳的声音,那声音鼓荡着他的胸腔,几欲令他虚脱。
他不知道应该和这帮家伙额手相庆,说:我们的审美观惊人的一致,还是应该觉得可悲——这个如此纯洁美好的小女孩,居然成为这群狼菜牌上的一道可供选择的菜品。
也许是注意到了威廉目光所停留的位置,肖恩解释道:“看来你还是对那个辛西娅感兴趣?她虽然美得像个仙女,但是,再怎么说也是个书虫,又是个话不多得闷罐子,这次把她排在三个10分女生当中,纯粹是因为考虑到她当初曾经拒绝过你,这也算是极品了。”
没等威廉说话,亨特就继续瓮声催促道:“快翻到第一页吧,给他讲讲游戏规则游戏。”
威廉的手指忽然变得异常笨拙,轻微颤抖着地翻动着文件夹中的纸,第一页中的游戏规则赫然入目,那些字眼儿在他看来似乎格外辣眼睛,除了“游戏对象仅限于八、九年级女生,其他年级一律不记分”,“需要提供照片但不仅限于照片的物证,以备组委会核准分数”之类的狗屁条款之外,居然还看到一条更为无耻规则:如果搞到的一个处女,在该女孩原有分值上翻三倍。
威廉眯起眼睛,这伙人简直疯了!
二十一世纪的世界,女性地位日益重要,可他们把女生当成什么?分三六九等的商品吗?还是明码标价的奴隶?
这份材料若是被送到学校的女权组织,或是婚前禁欲组织手中,恐怕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那帮极端分子就算不找人来暗杀昆丁,也会闹到法庭。
威廉动了拿手机拍照的念头,然而,理智立刻就告诉他:没用的,别天真了,这个组织干过的坏事远不止这些,抓住他们真是太难了,推翻他们更是异想天开。
更何况,像昆丁这种心狠手辣的家伙,是绝对不会允许这些绝密文件能以任何形式流出这个房间的,威廉相信,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追查、打击泄密者!
威廉内心有个声音不断对他说:不要以卵击石。他按耐住愤怒的情绪,低头不语,将手中的文件翻到第三页,上面居然堂而皇之地记载了游戏参赛者目前的战绩实录。
在这样暗淡柔和的光线中,男孩略带疲惫的面庞上眼窝深陷,眉骨高耸,挺拔的鼻子下面,倔强的嘴角傲然上扬,儒雅高贵中带着卓然不羁,看上去比以往更加翩然俊逸不可方物。
“如果……我妈妈认识大卫·科赫本人呢?”
小蕊淡淡说出的一句话,听在威廉耳朵里却如同惊雷滚过。
之前,他不但没动过这样的念头,就连类似的梦都没做过,看来,确实是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力,他在心里自嘲着。
“真的可以吗?恐怕……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吧?”威廉试探性地问着。
“难是难了些。不过,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钱和人脉搞不定的?”小蕊笑得一脸天真。
威廉明白,并不是眼前这个小女孩事故,这些都是她从小到大的熏陶和浸染的东西,就像昆丁从三岁起就拿股票债券当玩具是一个道理。
机会固然难得,威廉心里还是顾虑重重。剧社里都是十六七岁的学生,难道他们的演出的水准真能配得上这样众人瞩目的剧场吗?
小女孩的话让他感到向往的同时,带给他更多的是心理压力和深深的不安。
如同在流浪汉面前放了一颗稀世珍宝的美钻石,他伸出干瘦而肮脏的手臂试图索取,却不知道背后会隐藏着怎样的厄运。
小蕊看出了威廉的心思,说道:“不用想那么多。既然我们都热爱艺术,热爱学校,偏巧我妈妈又有这样的资源,为什么不去尝试呢?更何况,这是你在学校的最后一战,必须赢得漂亮!”
见威廉愣怔不语,小蕊托着腮,眨巴着大眼睛看他,可爱的娃娃音中带着意想不到的力量:“我相信你是最棒的!你也要相信,我们的演出是一流的。如果我们真的能走进大卫·科赫剧场,咱们学校更会声名远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