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李瑶拿了入学堂之后的第一次薪水,整整30块钱,捧在手心,沉甸甸,她格外高兴,为了感谢林子辰特意请他吃了顿饭。
小街有一家叫小食记的面馆,据说生意很好,一碗清汤面才两毛钱不到。二人在长板凳上坐下,李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请不起你去那些高档的地方吃牛排喝洋酒,这家面馆小是小了些,但老板的手艺特别好。”
“说的哪里话,我平时也很少去那些地方,你请我吃饭,哪怕是吃糠咽菜我都是乐意的!”
李瑶被他逗地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倒不早说!”
林子辰的确没吃过这种街边的小吃,不知道该点什么,李瑶自己做主点了他们家的招牌面“两面黄”。
之所以被称为“两面黄”是因为它的制作手法很特别,此面有硬两面黄和软两面黄之分,硬两面黄是生面油炸,软两面黄则是下硬面滤干再炸。怎样炸出颜色均匀好看的两面黄,这里面是有门道的。
需掌握火候和时间,多一分也不行,颜色要恰到好处,不焦不黑,待面香飘出,沥油捞出放置到盘中,再将实现调好的浇头连卤勾芡到上面,让面条吸饱了卤汁,再配上葱花香菜等配料,色香味面面俱到。
工序稍稍有些复杂,他们等了会儿,老板才把面同蛋花汤端了上来,果然如李瑶所说,看一眼便觉得有食欲。
李瑶舀了勺辣油,浇在面上,原本金黄灿灿的面多了一道红色的风景,她余光瞥到林子辰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解释道:“从前在北地时,冬天天冷,便靠着辣来御寒,没想到吃着吃着,倒变成了个无辣不欢的人。”
林子辰笑笑,跟着她也舀了一勺,搅拌了一下,李瑶好奇地问:“原来你也喜欢吃辣?”
林子辰回道:“是啊!”说完他便后悔了,面条入口,一股辛辣之气直冲喉咙,他只觉得自己的舌头瞬间被点燃了一般,舌头到喉咙到鼻子被辣气冲的快喘不上气,他一张脸更是被辣的通红,忙低下头去喝那碗蛋花汤,三下两下一饮而尽,汤汁入口时的确缓和了一些,然而咽进肚子之后,嘴巴里的辣味儿又涌了出来,不仅如此,胃里头也开始翻涌起来。他的额头,两颊,鼻子开始冒出细细的汗来,然而还得假装着镇定。
李瑶看着他边吃面边哈气,边喝蛋花汤的模样,觉得有些滑稽。
吃完结账出来,李瑶笑弯了腰,她指着林子辰的嘴巴道:“你还说你能吃辣,你瞧瞧你的嘴,肿成了香肠嘴了。”
林子辰只得推推眼镜尴尬的笑笑,她笑归笑,心里还有些心疼,在路边点了碗绿豆汤给他去去火气。
绿豆汤是消暑去火的良方,尤其是里面还撒了些桂花沫,味道更是香甜可口。
他们正喝着,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喧闹声,估算一下至少有百来十号人,浩浩荡荡从长街一路走过来,个个气势汹汹,举着白色的横幅,横幅上面用毛笔写着“无良奸商,还我血汗钱”这几个大字,嘴里还喊着什么口号,行人见到这阵势,纷纷避让。
游行示威的十几个人成一排,将这本来就不算宽阔的街道给占的满满当当,摆摊子的小贩只得边咒骂边将东西收拾收拾,这混乱的场面,吃饭的家伙什被人给踩坏了都没地儿找人赔。
林子辰和李瑶只得起身,避让到一边。
这是李瑶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游行活动,她忍不住问:“最近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么?这些都是什么人?”
林子辰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墙,游行的队伍实在太长,他们被堵在这里寸步难行,久站对他来说本就是件耗体力的事情,他强撑着道:“这些都是永记绸缎庄的工人,听说是他们的东家不给涨薪还克扣他们的工钱。”
李瑶记得,永记绸缎庄是邵华家的产业,但没想到他们家竟然会克扣工人的工钱。
刚刚还在骂骂咧咧的摊贩老板叹了口气:“这些人也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如今外头这兵荒马乱的,有份工养家糊口着实不易,这老板还克扣工钱,真是无商不奸啊!”
他说完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虽说他做的都是小本生意但也算是个正经商人,情急之下把自己也骂了进去,立马补充道:“我这绿豆汤选材都很细致才卖一毛钱一碗,卖了这么多年也没涨过一分钱,我跟他们不一样!”
游行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脸上基本上都带着愤怒的表情,他们的穿着要么破旧要么打满了补丁,而明明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的姑娘,却是灰头土脸,没有漂亮的衣服没有精致的首饰,甚至还有些人的身上脸上带着伤痕,李瑶的心被触动了一下。
年少时她也过过苦日子,知道生活的不易,他爹去给人家当长工,她每天最开心的事情便是晚上他爹带回来的早已经发干发硬的馒头,运气好的时候还会带回来个鸡腿或是肉丸子,只要她能把功课做好,把书背好,还能得到糖葫芦蜜饯这样的小食。
他们也遇到过拖欠薪水的东家,他爹去讨薪被打的半死,最难的时候看到地里的野菜都会挖回家来吃。
好在后来运气好,碰到了个好东家,也是得了引荐。
队伍的正前方涌出来一队警务人员,目的本是恢复秩序,但游行的人都是手无寸铁的普通工人,心中敏感,以为是来抓人,怕的远远见到警察便从队伍后头偷偷跑开了,胆子小一些的被吓得缩到角落,激进一些的则想都没想冲上去同他们缠斗,顺带抢夺武器。
队伍里也有些身强体壮力气大的,将最前头的警察摁倒在地拳脚相向,力气小的就比较惨烈了,非但没抢到东西反而被警棍撵得满地滚爬。
街道上一片混乱,看热闹的生怕打红眼的人会不分青红皂白把自己当他们的同伙,只敢远远地看着。
毕竟游行的人多势众,警察们很快败下阵来,这时,几辆卡车呼啸而来停到了不远处,车子上下来的是拿着长枪的军人。
示威人群中唯一冲到前头的姑娘,性子一看就很刚烈,嘴里边喊着“无良奸商,还我血汗钱!”边往前头冲,一个年纪不大的警察可能没见过这种场面,有些紧张,站在她身后正举着棍子眼看棍子就要落到她脑袋上了,她都没有意识到危险即将降临。
李瑶想都没想便冲了出去,下一秒警棍便落到了她的肩膀上,她疼得喊出了声,被她护在身下的姑娘则一脸惊恐地看着她,许久才回过神来,她黑黑的眼珠子将李瑶打量了一下,她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富人家的小姐,然而富人家的小姐竟然会给她挡警察的棍子她怎么都想不通,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
面前的警察大概也觉得奇怪,打了一棍子之后就不敢再下棍子了。
林子辰被她这一举吓得着实不轻,他在一旁喊着她的名字,然而现场实在是太过嘈杂,他的声音早被冲散了,他腿脚不便又没法冲进去将她带出来,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此时,军队已经将游行的队伍团团围住了,率队前来的正是马富贵,他掏出手枪冲天放了一枪,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瞬间让躁动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李瑶护着刚才受了惊吓的小妹妹,抬头朝前面看去,只听马富贵冲着人群道:“你们都各自散了,不听劝阻的,绑了!”
不知道谁喊了句:“我们不怕!”
见有人带头,游行队伍便又开始躁动起来,有要往前冲的趋势,前头的一人被小兵的枪杆子一砸,还没来得及喊疼便倒在地上晕了过去,这一记震慑将后面还想往前冲的人吓得止住了脚步。
李瑶看在眼里,心里很是气愤,她直接拨开人群走了出去。
马富贵一开始还是一副严肃冷厉的模样,一见到李瑶,愣了一下,他接到通知过来镇压游行的人,哪里晓得,李瑶会混到人群里面去。
“马叔,他们只是些手无寸铁的工人,不过是为了讨薪,又不是暴乱份子。”
“你在这儿干什么?是他们不遵守法纪,你瞧瞧这条街被他们搞的乌烟瘴气!”说罢马富贵示意身后的人将她拉过来。
看着身后躺在地上呻吟的,缩成一团偷偷哭的,还有些被打得浑身是伤依然站直了腰杆子的人,李瑶有些心疼,但自己人微言轻,怕是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得道:“不如听听他们的诉求,薪水讨到了,他们肯定也就不会再闹了。”
林子辰好不容易拨开人群走过来,想帮着说话,身后游行示威里的一些冒进份子见那个军官是替她们出头的姑娘的叔叔,不仅不知感恩,还带头辱骂她虚伪。
有些人总喜欢欺软怕硬,不知是谁从地上捡了块石子,往她身上砸,正好擦过她的额头,刮出了一道血痕。
她疼地捂住额头,只听身后的冒进份子道:“你跟他是一伙的,少在这边假惺惺的。”
他这么一说,鼓动身旁的人也开始对她加以指责,人群再次躁动。
见势头不对,马富贵立刻让人将他们和人群隔离开来。
马富贵对她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我们无能为力的,好比你方才替他们出头,他们看你的眼神却丝毫没有感激,你同他们总归是不同世界里的人,就算你再怎么同情他们,他们该受的苦也一分不会少!”
他说的那番话虽然在理,但未免太没有温度太过于冷漠。
她低下头不言语,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这才意识到膀子那儿火辣辣地疼,胳膊已经抬不起,看样子是肿了。
林子辰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刚碰到她的手臂,她就疼得皱紧了眉,便关切的问:“你没事吧?”
马富贵的手下打了李瑶,他心里也是充满愧疚,要送她去医院,她生他的气,倔强地回了几句:“家里有上好的红花油和金疮药,我回去让云翠给我抹一抹就没事了,小时候做苦工,经常不是砸到脚就是撞到肩膀,这点小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马富贵听得出那是气话,他意识到方才讲的那番话的确是狭隘了些,但李瑶还小,又心地善良,以后会明白的。
林子辰对马富贵道:“我先送她回去,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