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辰本想送她去医院,但李瑶觉得没必要,再三推辞,他也不好劝,把她送回去叮嘱两句就走了。
晚上,白日里的喧嚣就此消沉了下去,那些游行的人群也都散了,外头起了风,吹的院子里的芭蕉树沙沙作响,月影憧憧,偶尔掠过几只还未归家的鸟雀,一切都是静谧安详的。
李瑶房间的灯亮着,云翠小心翼翼地褪去她肩膀上的衣服,她原本没多少肉的胳膊上此刻青地发紫,肿地高高的,碰都碰不得,僵硬地抬也抬不起来,好在李家就是做药材生意的,因此家里最不缺的便是良药。
“小姐,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身伤,你怎么都不跟老爷夫人们讲,要是骨头断在里面可怎么好?”
云翠担心她的伤势,自己又不是大夫,心里很是着急,她这个小姐本来就是个倔强脾气,自己有事总是瞒着家里人。
李瑶咬着牙,她不说自然是有她的道理,一来怕大太太担心,二来,怕大夫人不同意她再出去教书,便自己偷偷忍下了,她将枕头抵到自己身下,眼神笃定道:“我心里有数,不过是肌肉有些损伤,你用红花油替我揉一揉,待淤血化开了就好了。”
这么严重的伤到了她嘴里仿佛只是小小的摩擦,云翠将红花油倒在手心摩擦生热,小心翼翼地在她受伤的胳膊上摩挲起来,尽管她动作极轻极柔,李瑶也能感受到那丝丝的疼痛感直往骨头缝里钻,过了一阵子,不知道是肩膀疼麻木了还是这红花油有奇效,她的肩膀似乎没那么疼了,云翠替她穿好衣服,心里还是有些担心。
“我今晚就在小姐你这儿打个地铺,你要是夜里头起夜我也好扶着你。”
李瑶笑笑,她何时这么娇贵了。
云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如今好不容易有用得着她的地方,自然是要做些什么,她也不顾李瑶同不同意,自顾自地抱着自己的被褥,将屋子里的几张凳子搭了张简易的小床,睡下了。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房间里的凳子被摆放回了原位,不见了云翠的身影,下人们向来起的早,不过她平时睡眠浅的很,一点点动静便会醒,没想到今天却是睡得格外的沉,一夜无梦,就连云翠何时起床的也不知道。
她揉了揉眼睛准备起身,左手刚撑起,一阵疼痛让大脑瞬间清醒了,她赶忙换了右手,坐了起来,昨天抹了药,手臂的淤肿稍稍消了一些,虽然行动还有些受限,但好在伤的不是右手。
她费力地洗漱了一番,一看墙上的摆钟,竟然一觉睡到了八点,今天还有课,她铁定是要迟到了,云翠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一个人费力地穿好衣服,往前厅走去。
路过前厅,便听到里头有人谈话的声音,听声音是邵华。
“昨天抓了二三十个人但根本没用,已经停工了好几天了,货来不及上,就前天,不知道是谁带了些人,将上个月赶制出来一批绸缎给一把火少了个干净,不仅如此,木机也被烧了一百来张。”
永记绸缎庄是邵氏的产业,邵华的语气有些急,看来是被罢工的工人搞的很是头疼。
玲珑有些不屑:“反了他了,这些人就该关进去好好反省反省。”
大太太有些担忧,道:“他们敢放火烧绸缎烧木机,下回就敢放火烧宅子了,你记得让你爹妈小心着些,狗急了都会跳墙了,人被逼急了可什么事干不出来。”
邵华点头称是:“我爹就担心出事,让我出去避几天,你还让我留家里,实在是麻烦您了!”
四太太抢话:“不麻烦不麻烦我早就让下人把我那院子收拾出了个客房,你且安心住下,正好这些天也好好陪陪玲珑,你们也有日子不见了。”
大太太笑道:“说的是,你们也都已经订婚了,不如等风波过去了,赶紧把这婚事办了。”
玲珑难得地羞红了脸,一脸忸怩的看着邵华,邵华和玲珑自小就定了娃娃亲,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成亲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但邵华有些不安,工人罢工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这一次是最严重的一次,这两年生意的确不景气,工钱没能按月发放,可是工款一下子周转不过来他们也很着急,如今更无心结婚这件事了,便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这桩事情解决好,没解决之前,我也没脸提婚不婚事了。”
玲珑也替他着急,她道:“就算你变成穷光蛋了我也照样要嫁给你!”
她这话虽然让旁人听着有些臊得慌,确是真情实意,只是四太太听了心中一惊,要这事儿真过不去,永记绸缎庄一倒闭,邵华真成了穷光蛋,玲珑可怎么办,自己再怎么样,也不舍得宝贝女儿去嫁给一个穷光蛋。
她在旁边道:“说的什么胡话,邵华这么能干,还能解决不了这桩事情么?”
邵华心中十分感动,玲珑虽然平时大小姐脾气严重,但却是真性情,只可惜生意场上的大事儿都是他父亲一人管理,他根本插不上手,又何谈解决。
四太太瞧见李瑶进来了,转移话题,道:“三姑娘怎么脸色不大好,是不是病了?
“没有,只是昨天睡觉睡得晚了些,今天一下子睡过了头,我这会儿正准备去学堂,特意过来更你们打声招呼。”
邵华道:“今天学校都停课了你不知道?”
大太太这才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对了,早上接到了子辰的电话,说让告诉你一声,我同云翠那个丫头讲了,她一定是给忘了。”
“怎么突然停课了?”李瑶问。
邵华叹了口气回道:“还不是这两天工人罢工的事情闹得。”
李瑶忍不住开口:“你们家若是真克扣工人的工钱,就该好好安抚他们,听说码头做苦力的工人的工钱也是你们家的数倍,也怪不得他们会罢工闹事了!生意之道在于诚信,就像我们卖药材从不缺斤短两,更不少付薪水,因此他们都踏踏实实地干着活儿,从不闹事生非。”
永记绸缎庄是出了名的压榨工人,此言一出,邵华愣了一下,他也知道自家工厂存在很多的问题,然而生意上的事情他基本插不上手,他也不生气,只是有些尴尬,点点头,道:“你说的确实不错,待我回去跟父亲好好说说。”
想起他方才说抓了二三十个人,昨天走的匆忙,本以为只是遣散,却没想到还是抓了人,便问:“为何抓了那么多人?”
邵华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继而无奈地回道:“我也只是听说,昨天游行被镇压下来,的确是遣散了大部分的人,然而还有一帮人迟迟不肯走,其中还有个姑娘,坐在军队的车子面前一定要讨要个说法,无奈警察局的便把他们抓了,说是要拘留个几天。”
李瑶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起昨天队伍里的小姑娘,怕不是同一个人,旁人她顾不过来,但那个小姑娘,她却实在放心不下。
她第一个想到了胡慧兰,她父亲是厅长,抓人放人都得他点头才有用,但一想到胡穆然,又有些犹豫。
大太太见她还要出门,道:“最近外面那么乱,今天就别出门了。”
李瑶回:“我去趟林伯伯家,很快就回来。”
大太太只得点点头,她一走,四太太说了句:“三丫头自从去德育学堂教书,跟林家的大儿子走的倒是十分亲近,他应该还没娶妻吧?”
大太太点点头:“确实还没。”
“走的这么亲近总归不大好,别落人口舌,不过要是他们两个情投意合,我觉得子辰那个孩子还不错。”四太太道。
她这话说的是很有道理,大太太点头表示同意:“回头有时间了我问问三丫头。”
玲俐一听,心中若有所思,林家可不止林子辰一个儿子,还有个林子川,而她喜欢林子川,可她终是不好意思主动去提,只得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李瑶遇事,习惯找林子辰商量,林子辰成熟稳重,擅于给人意见,如同长辈一般。
他也不知道警局抓了那么多人,道:“子川最近在查别的案子,抽不开身,而且并未参与昨天的抓捕行动,更没权利放人,这恐怕不好办。”
李瑶道:“不如去找慧兰小姐?她或许有办法呢?”
一听到慧兰小姐的名字,林子辰忽然心中一动,那日见过慧兰之后,他就对她念念不忘,便回:“她没办法,她弟弟也一定有办法,可行。”
二人驱车去了慧兰家里,她正在门口给花浇水,听到一声汽笛响,回头看到了李瑶和林子辰。
文生正坐在一旁,捧着个西瓜啃地正起劲儿,突然看到了李瑶,吓了一跳,仔仔细细回忆这两天在学校的表现,似乎也没惹什么祸,今天舅舅不在,没人帮他说话,便擦了擦嘴巴,从凳子上跳了下来,趁着他们还没看到自己,偷偷溜了。
胡慧兰听他弟弟说过,最近外头不太平,但不知道闹得这么严重,原本不相干的人她压根儿也不在意,只是看李瑶焦急的模样忍不住问:“你和那个姑娘认识?”
李瑶摇摇头,道:“不认得,但她还那么小,一个人被关在牢房里得多害怕!”
胡慧兰猜测,李瑶大概是想到了她自己才会如此紧张,想了想,道:“我可以带你们去牢里探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