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弗!”
突然一声叫唤传到了尤里弗的耳朵里,他听见这声音,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望向声音来源——那是个身材高大但略显瘦削的年轻男子,黑发绿眼,过长的头发盘在了脑后梳成了一束辫子。在他身边的是一个老人,虽然满头白发,但整个人依旧矍铄。
“尤里弗,你现在应该还没到换班的时间,这么焦急是为何啊?”那年轻男子问道。
“鸦羽先生!管事大人!出大事了!塞隆……塞隆她……”尤里弗焦急得直跺脚,如果那两人再没有什么反应,他可顾不得什么魔族普罗托族,什么高贵低贱了,只想拔腿就跑。
“塞隆?”先生看这尤里弗的反应,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朝着身边的管事一点头,立刻朝着尤里弗屋子的方向跑了过去。
尤里弗见先生跑了起来,自己也顾不得这么多礼仪了,他叫喊道:“对不起,管事大人!我知道您要惩罚我,但是事态实在紧急!有位圣加尔德的大人在教堂……”
随着声音渐渐远去,管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本是动了杀心的少年,看着眼前这小女孩正考虑要不要动手之时,一股极强的、如千军万马般的压迫感猛地向他席卷而来!
这是一股纯粹的压迫感,它没有杀意,但就是针对着少年,让他动弹不得!
不会就这样……被发现了吧……这股强大的压迫感令少年完全喘不过气来,比起之前追杀他的那两人,完全是天壤之别。对面话闸子一打开,完全停不下来的小塞隆见少年一下子变得神色紧张,眉头紧锁,自己也吓了一跳。
“你、你没事吧?我之前说错了什么吗……”塞隆心里仔细想刚刚自己说的话,不会是说不屑于跟其他人一起玩这样的话让他不高兴了吧?“你要不要喝点水,或者吃点——”
话还没说完,少年忽然一抬手,一股幽蓝色的光芒从他手心绽放开来,直看得塞隆呆住了。这不是什么刺眼的光芒,而是那种夜晚在林子里,月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洒下的柔和光线,淋在黑色林地上的蓝。那抹蓝如同发光的烟雾一般漂浮着,待它快要接触到塞隆身体时,少年手指并拢,掌心朝上倏地向塞隆一刺,五根手指顿时尽没入塞隆的身体里!
可塞隆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甚至连手指碰到自己的感觉都没有。她虽然被吓了一跳,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绝对没有受伤。只见那幽蓝色的光芒随着少年手指的刺入,漂浮着的烟雾霎时间随着刺入的动作而尽数从少年的手指流入了塞隆的身体中。
就像是一小块雪被塞进衣服里,冰冷的感觉从胸口传来,塞隆惊讶地抬头看向少年,却正好撞上了少年的目光——少年那如墨般的黑色眼眸又化作了那汪古泉,灰色的眼睛却让人觉得深邃无比。
“不许告诉任何人。”
下一瞬,塞隆的眼睛也变成了灰色,这点灰色没有持续多久,但也足够少年将手拔出来了。
站在林子里,月光轻柔地洒在林地的枯叶上,枯叶面上透着幽蓝色的光辉,内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塞隆捡起那片叶子,却发现枯叶的叶片随着她的动作而如烟尘般消散,只留下了脆弱的、干枯的叶脉,仿佛一捏就碎。
所以塞隆将它捏碎了。
当塞隆恢复神智的时候,就看到少年闭目倒在了板床上,仿佛精疲力尽了而昏了过去。塞隆呆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之前的蓝色光芒已经消失不见,身体也没有任何异常……
发生了什么事……
“塞隆!”
当尤里弗跌跌撞撞闯进门时,却发现女儿安然无恙地站在床前,那杀人犯也安安静静地躺在板床上,这才令他彻底松了口气,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有时候虚惊一场可是最幸运的事情了,此刻的尤里弗就感觉自己虚惊一场,看着自己的女儿,心中突然升起无限的愧疚,于是他走上前把小塞隆紧紧抱在怀里。
塞隆还没反应过来父亲怎么又突然回来了,就被揽到了圆滚滚的被汗沾湿了的肚子上,下意识地把这颗大肚子推开,嗔道:“爹!你干什么!”
尤里弗还未来得及回答,门外又闪进一个高大的身影,是先生鸦羽。鸦羽看了看塞隆,又定睛看了看板床上昏迷过去的少年,神色中闪过了一丝惊讶。
“塞隆,这是……”
尤里弗抢先道:“先生!我还没告诉你,这个男娃是……”他瞥了塞隆一眼,“先生,我们出去说,趁着这个娃娃还没醒。”
塞隆看着先生和父亲又走出了房间,心里百思不得其解。今天发生的事情也太多了,先是这个奇怪的少年,然后父亲反常的表现,还有最重要的……塞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跟平常一样没有什么感觉,就像刚刚的事是她的幻觉一般,其实少年根本就没有醒来。
不要告诉任何人。
这句话仿佛是一道心理暗示,在尤里弗和先生面前,自己居然完全没想起来要说出那个少年奇怪的行为,还有那奇特的蓝色光芒。
“就是这样的,先生,你看现在……”尤里弗和先生又走进屋,他们没有注意到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的塞隆。目光越过塞隆,鸦羽和尤里弗齐齐看向了板床上的少年,鸦羽轻叹一声:“那就这样,我先禀报府上的管事,让他彻查一下近来圣加尔德的通缉犯,可如果他是才犯下的事,那么也会有天网的人来调查的,所以我们不用着急。”
鸦羽的目光转向塞隆,“先让他醒来再说吧,尤里弗,你去禀报管事,我来问问他。”
“好的,”尤里弗也看向了塞隆,他蹲下身,拍了拍塞隆的肩膀,“你先跟先生一起。”
对于塞隆来说,比起待在他这个爹身边,先生的身边其实还要更安全一些。先生在纳卡小少爷出生的时候就到拉格比府任小少爷的老师了。虽然先生并非魔族人,而是与魔族相邻甚远的泽塔贝拉王国的妖族人,可先生博文广识,待人处事也非常温和,不仅是这里生活的魔族人对先生十分信任,即便是普罗托的奴隶,先生也一视同仁。
因此先生在侯爵领地里的声誉是相当高的。
塞隆呆呆地点点头,又目送着自己的父亲离开了。这来来去去的,都是因为那个少年的事情吗?
“塞隆,拿张凳子来。”先生的话把塞隆从思考中拉了回来,她点点头,从外屋又拖了张椅子过来,放到先生面前。
“先生请坐。”这些基本的礼仪也是先生教她的。从她记事起,先生好像就经常拜访他们家,听父亲说,先生打一开始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学生——在父亲嘴里,自己是先生的学生,纳卡小少爷也是先生的学生,这样一算下来,自己和纳卡小少爷就是同等级的人。
塞隆从来没有见过纳卡小少爷,所以对这席话不予置评,只是先生确实是从自己牙牙学语开始就教自己识字说话,还带来了不少手札和诗歌给自己看。
先生把身上袍子的褶皱理了理——之前跑得有些乱了——扶着袍子坐了下来,“塞隆,这孩子现在还没醒,你先复习一下昨天的功课吧,我昨天布置的诗会背了吗?”
“当然!今天我背了一上午呢!”塞隆蹦蹦跳跳地走到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得意洋洋地开始背起了诗:
“牧童!小河边青松的低声吟唱
多么甜美,你笛声的旋律悠扬
仅次于牧神,第二名你是稳当……”
背完后,塞隆颇为自信地看向先生,想得到一番表扬,可她发现先生似乎像是在发呆一般盯着她身后的少年。“先生!”塞隆有些恼怒,自己辛辛苦苦背下的诗居然被无视了!
先生没有因为塞隆的嗔怒而一惊一乍,他也从来不会做出让自己失态的举动,这也是塞隆崇拜先生的一点,她就一直都做不到遇到什么事都处变不惊。
听到了塞隆的呼唤后,鸦羽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袍子,从怀里取出一本封皮锃亮的书——每次先生拿出书本的时候塞隆都会疑惑,明明这么厚的一本书藏在先生怀里,但是却没有鼓起来。塞隆想起自己以前在河边捡小石子揣在衣服里,回去一下子就被父亲发现了,因为自己的兜里鼓鼓的凸起一大块。
鸦羽面露微笑,翻开书向塞隆道:“塞隆,你知道这首诗里的‘牧神’是什么意思吗?”
小塞隆若有所思,“就是放牧的神?”
“答对了一半,”鸦羽的目光转向了放在桌子一旁少年喝过的水杯,旋即又回到塞隆身上,“祂确实是神,但不是放牧的神,是放牧的人所信仰的神祇——圣加尔德的十五位主神之一。”
“圣加尔德?就是昨天先生跟我说的那个跟我们很近的国家?”
“准确地来说,它并不算是国家,而是一个城市,但是这个城市独立于所有国家而存在,占据着大陆的中心。你知道我们村子里那座圣加尔德的教堂吧,我还同你说过不要靠近它。”
“我们所有的国家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圣加尔德给予了我们国家所存在的正当性,他们以传播宗教的名义对我们实行统治,让我们信仰他们的神明,从而获得人们的支持,让人们觉得他们是神明的代行人,是唯一可以将他们拯救于苦难于水火之中的救赎者。”
“先生,这世上有神明存在吗?”
“当然有,”鸦羽肯定地回答,“神明支撑着这个世界的运转,制定了这个世界的规则,我们的呼吸是神明存在的证明,我们的起居日常依托于神明的规则而行动,只是……圣加尔德利用了神明,神明赋予每个人信仰的权力,圣加尔德凭借着统治的力量剥夺了这种权力,他们将自己比肩神明,觉得自己是在为神明服务……”
塞隆注意到,先生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捏着书脊的手明显逐渐用了力,连指尖都发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