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秋每天放学后会帮外婆把蔬菜拿到集市上卖,回到家后外婆高兴的拿出她不知用了多少年的浅绿色手绢,一层一层打打开,从里面选出五毛钱,算是谌秋第二天的生活费,毫无例外谌秋那五毛钱的生活费最后都用来买了一袋花生牛奶给谌列。
谌秋拼了命的学习,连放学走在路上时都在背课文,路边的围栏上白底红字端端正正印着几个大字:“知识改变命运”。
他站在那儿盯着看了好久,仿佛透过这几个字,可以看到他美好的未来。
等读书考上了好的大学,找到好工作挣了钱,谌秋要把外婆经常咳嗽和腰疼的毛病治好,他要给谌列买很多很多玩具,买很多好看的衣服,小丑鬼长得周周正正的,穿上那些衣服一定很好看。
谌秋想,也许那时候小丑鬼已经长大了,他会穿上新衣服后兴高采烈的蹦到自己面前,问:“哥哥哥哥,我是不是很帅气。”然后得意的眨眨眼,做出一个自以为很帅气实际上土到掉渣的动作。
谌秋这么想着,便觉得有些好笑,不知不觉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再然后,他撞到了一个人……
“你他妈没长眼啊?”
在杨柳湾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基本上每个大人都会操两句骂人的脏话,久而久之,连小孩儿都说得流利无比。
骆阳夏恶狠狠的吼了一声,在看清撞了他的人是谌秋后眼神变得戏谑起来:“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个爹不疼娘不要的野孩子啊,你可要离我远点,你身上霉运太重,我怕传染给我。”
他说着嫌弃的退后一步,一只手不停的扇着鼻尖的风,面上鄙夷不屑的神态赤裸裸的展现在谌秋面前。
其他几个孩子见状也是哈哈大笑。
幼时骆阳夏还经常同谌秋一起玩耍,特别是谌秋母亲刚去世那段时间,只有骆阳夏会来找他玩儿。
只是不知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小孩子的世界没有那么复杂,我觉得你好玩,我就要和你一起玩,不在乎家庭,更不懂什么人言可畏。
人越长大,懂的东西越多,越不会遵从自己的内心。
骆阳夏就是这样的。
他对谌秋没有有多大的好感,说讨厌也算不上,只是当身边同学一个个都在远离谌秋时,人趋利避害的本能就体现出来了,于是他毫不犹豫选择了伤害谌秋,用以巩固自己学校大哥大的地位。
骆阳夏和这几个孩子都是杨柳湾的人,谌秋自从搬到外婆家住后,就很少见到他们了,但外婆家住的石头村和杨柳湾是挨在一起的,连学校都是同一个,平常在学校里和骆阳夏不同班,倒也不怎么见面,没想到今天放了学还能撞上。
骆阳夏见谌秋不说话,于是得寸进尺:“谌秋,谌正德前几天又来我们家借了三千块钱,你说他是不是又拿钱给你找小妈去了啊?咦~小心得病呀。”
谌秋有点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他最好的伙伴骆阳夏嘴里说出来的,心中的怒火早已遏制不住,他一拳打在骆阳夏脸上,骆阳夏没有防备被一拳打倒在地。
“你他妈敢打我?”
几个人厮打在一块儿,毫无章法全凭蛮力,奈何谌秋双拳难敌四手,对方还是好几个人,不多时他便被打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不起来。
终归大家都是孩子,见到谌秋这样子也心怵,一个个面上强装镇定,脚底抹油的走了。
谌秋拖着刺痛的身体不敢回家,他怕,怕外婆看到他的这个样子又该心疼了。
好巧不巧骆阳夏的父亲骑着摩托车路过那儿,看见谌秋浑身都脏兮兮的,急忙停下车问谌秋怎么样。
骆阳夏虽然是个混蛋,可骆建国夫妇对谌秋很好,即使身上这一身伤都是骆阳夏给予的,他仍然无法把怒气转移到骆建国身上。
其实也不是不气,只是说了又怎么样呢?不过是增加别人对他的同情心而已,他从小看着这种眼神长大,说愤怒做不到,说麻木也做不到。
还有一方面的原因是,不光他受了伤,骆阳夏也是挂了彩的,骆阳夏有父母的保护,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告状,说不定骆家夫妇还会找上门来,要求谌秋赔偿,可谌秋赔不起。
谌正德指望不上,外婆种白菜卖那几块钱又够做些什么用呢?
他不能再自私的让年迈的外婆为他奔波,看外婆弯腰祈求别人不要追责。
所以当他动手后,马上就后悔了,他只能把这些屈辱打碎了往肚子里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谌秋同骆建国打了个招呼,便强撑着要走,骆建国愣是放心不下,发挥他的老好人思想,非要谌秋去医院检查,但谌秋死活不去,他便把人带回了家,说让骆阳夏母亲给他消消毒,弄点草药喝。
谌秋实在执拗不过,家也不能回,于是在骆建国的强烈要求下跟他回了家。
骆阳夏半边脸都是肿的,在看到谌秋和骆建国一同出现时更是睁大了双眼,可惜他的眼睛本就小,再加上肿起来的脸,不管睁多大都还是一条缝,最多缝里的黑眼珠变得圆润了些。
骆阳夏趁着骆建国没注意到他脸上的伤,一溜烟儿的往自己房间里冲,门都还没进便被骆建国叫住:“过来过来,跑什么跑,去叫你妈过来找点酒精给小秋擦擦。”
“哦”骆阳夏自始至终头也不敢抬,垂丧着头找李萍去了。
骆建国把谌秋拉到凳子上坐着,满眼心疼的观察他身上的伤:“小秋,告诉叔叔,是谁欺负你,叔叔给你撑腰,”
骆叔叔为什么这么关心他?为什么还要替他讨公道?
难道……
“怎么了?小秋。”
谌秋看着骆建国的眼神渐渐变得奇怪起来,睁大了眼睛身体后移,好像要从骆建国脸上看出朵花儿来。
眼睛,骆叔叔是单眼皮,我是双眼皮,不像。
鼻子,骆叔叔的鼻头比较比较扁平,又有点大,我的鼻子不扁,是立起来的,妈妈的鼻子线条柔和,爸爸是标准挺立的,我的鼻子和爸爸像。
所以……我应该是妈妈和爸爸的儿子,而不是骆叔叔的。
谌秋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他可不想和骆阳夏那个自大狂妄、学习差又傻不愣登的人做兄弟。
谌秋道:“骆叔叔,我没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掉路边儿去了。”
骆建国一听显然松了口气,责备道:“怎么那么不小心呢。”
“我下次会注意的。”谌秋道。
“不进屋傻站门口干嘛?”门口李萍的声音响起,两人同时望去,就见骆阳夏站在屋外,冲着李萍挠头傻笑。
骆建国对李萍道:“来了?帮小秋弄点酒精给他伤口消一下毒,一会儿再弄点草药啥的给他敷敷吧。”
李萍应该是才从地里回来,手中还拿着几颗带泥的小白菜,她目光本来是放在骆阳夏肿起来的脸上,听到骆建国的话又看了谌秋一眼,将手中的白菜往旁边一扔,也不管菜上的泥弄脏了地板,瞪了一眼骆阳夏道:“你们俩打架了?。”
骆阳夏低下头,支支吾吾:“我.......没有。”
骆建国这才注意到骆阳夏又青又肿的脸,质问道:“你那脸又是怎么搞的?”
骆阳夏不敢说话,骆建国仿佛早已看穿一切,瞬间火气上来,左看右看实在找不到趁手的东西,只能压着火气问:“说!又和谁打架了?你三天两头不是逃课就是惹是生非,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骆建国火气又上来了,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他早些年前用过的烟杆,扬起烟杆就要往骆阳夏身上招呼,骆阳夏见势不对拔腿就跑,围着火炉和李萍身旁转:“救命呀,妈,救我,我爸又要打我了。”
“活该,谁叫你一天天不听话的,你看看人谌秋多懂事,学习好还会帮忙做家务,你除了吃和惹事,还能干啥?”
李萍嘴上数落着骆阳夏,手上动作却相反,她边说边拦住骆建国不让他近骆阳夏的身。
这样的场景谌秋在电视上见过无数次,那时候只觉得搞笑,现在他既身处其中,又置身事外,莫名觉得有点心酸,
骆阳夏被打了,可他是幸福的吧。
“好了好了,人本来就傻,你再打傻得更厉害了。”李萍道。
“妈,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儿子,哪有这样的啊。”骆阳夏不满的撇撇嘴反驳,可他嘴角还受着伤,说话瓮声瓮气的。
“你就惯着他吧。”骆建国将烟杆丢到一边,指着骆阳夏警告他:“再有下次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敷完药后,谌秋借着骆建国的手机给外婆隔壁那个王奶奶打了个电话,让王奶奶告诉外婆一声他今天晚上不回去了,小谌列听到后在电话那头哭着喊着要哥哥,好像他哥再也不回来了似的,哭得谌秋又是一阵心疼。
自那天后骆阳夏收敛了许多,还是和往常一样,每每遇见谌秋时都当做看不见,既不找他麻烦,也不同他打招呼,谌秋倒也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