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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分成两瓣的女孩 第十二章 冰凉的不锈钢器物

我陷入越来越深的迷团无法自拔,整个世界都跌入一种迷狂状态,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那天我明明记得我“呼”的是肖晓,换句话说,只有肖晓一个人知道我跟他的约会地点,可第二天出现的却是另一个男人——我的前任男友张氢。他坐在座位上喝着茶。下午的酒吧没什么人,是谈话的好地方。问题是谈话的对象错了,我想找那个有可能跟踪我的男人,而眼前这一位绝对不是我要找的对象。

张氢要想见我一面太容易了,用不着那么费劲吧啦地跟着我。在机房张氢几乎每天都能见到我,有一段时间我们已经形同路人了,见了面连招呼都不打,在冰冷的机房里各忙各的,就像两台机器。

我们实习的那间机房在实验楼最高层,电梯常常坏,有时我宁可走楼梯,单纯的白色水泥使我感到清静。那楼梯一级一级要爬很多级,经过无数个拐弯,走在回字型的楼梯上人会生出许多奇思怪想,宛若走在虚幻的、没有尽头的迷宫里,越走离目的地越远。我总是看不清楼层号,它们写在一个隐蔽的地方,被一块水泥横梁挡着,仿佛成心让人难以辨认,又像给人留的一个谜语。我想当初这幢楼的建造者一定是个游戏专家,他同所有爬这幢楼的人开玩笑,捉迷藏,而他自己刚躲在暗中发笑。

机房的大蓝玻璃像一个巨大的真空罩子,罩住了所有的人和机器,那一行行一列列的计算机远看就像排列整齐的墓碑,一块墓碑下面就埋有一个死人。机房外通道两侧是两排换鞋的柜子,空洞的蜂窝状的鞋柜内并没有一双鞋子,那些进人机房的人的鞋子全都横七竖八地堆在门口。

有天下午我到机房去上机,在机房门口我看见满地的鞋,隔着玻璃却见机房里面空无一人,不知道人都上哪儿去了,面里的机器漠然地独自运转着,发出嗡嗡的声响。死去的小史就在这时从机房里走出来,我靠在墙边,感觉到冰冷的风,她从我鼻子尖前擦过去,目光冰冷,眼睛里仿佛没有瞳仁,但她走起路来却如同一阵风那样快。她走到鞋柜前,换上鞋走了。我不敢叫她,我很害怕……上机完毕,我发现我的鞋子不见了。

“我现在穿的是一双死人的鞋子。”

那天在酒吧,我把我脚上的鞋展示给张氢看。张氢显然被我吓住了,张氢结结巴巴地说:“你呼我,就是为了这个?”

“我并没有呼你,”我对他说,“我呼的是另外一个人。”

“不可能。”

张氢把他的呼机拿出来给我看,他在寻呼机的那个小黑按扭上焦急地按来按去,屏幕上出现一些人名,但那都不是他要找的,他前前后后找了四五遍却一直未能找到“莫铭”或者与“莫”有关的任何信息。“怎么可能没有呢?”

他恼羞成怒。

“别找了,没有的。”

我劝他。

他很生气地瞪了我一眼,低头继续找。我手里拿着一杯形状细长的红茶,喝一口,再喝一口,抿着嘴唇对他说:“你爱信不信我真的没呼你。”

“那我怎么知道到这儿来见你?你说呀——没词了吧?”

“这个嘛……这是一次巧合。”

“那你刚才跟我说你在机房门口遇见小史的事也是巧合?”

我的嘴巴张在那里,却感到无话可说。从那天起,在机房我再也没有见过张氢,我们的上机时间好像是错开了,或者是他故意躲着我,这两种情况都有可能,那天下午在酒吧我们不欢而散,而我要等的人始终都没有来。

几天来我一直呼肖晓,每天分早中晚三次呼他,他却始终不肯给我回电话。我又不敢走开,生怕我一走开电话铃就响了。现在我越来越不能确定那个跟踪我的人到底是不是肖晓了。自从那天我在学校对面的那家酒吧等肖晓,来的却是另一个男人张氢,我就对查清事情的真相彻底失望了。

我整天坐在老普家的大沙发上发愣。心里空空的什么也不想,又像是一直在想一些漫无边际的事情。很快就要毕业了,我不知道毕业后我该怎么办。母亲对我的期望值一直很高,在我害怕毕业的同时母亲却在掐指算计着我毕业的日子,她一心盼着我快点从学校里毕业出来,实现她多年以来的出国梦。母亲想当然地以为,我会和她想的一样,其实我现在的情况比我姐姐莫雅还要糟糕,莫雅最起码还是明媒正娶有一个合法婚姻(我上次见到她,她跟我说她正在考虑离婚),而我呢,我什么都不是。

我常常想起死去的小史,想起那天在机房门口撞见她,她还像活着时候挺要强的样子。她呼出一种冰凉的气体喷在我脸上,她的鞋子至今还穿在我脚上,可他们谁都不相信我说的话,说那不可能是死人的鞋子,只不过是有人无意中穿错了鞋,她把我那双穿走了,留下这一双给我。我不相信他们就像他们不相信我,有时候,我觉得我都快像薇拉一祥被人送到疯人院去了。

薇拉出国后不久就得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她经常出现幻觉,夸大妄想,或把白日梦扩大化,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薇拉被人送回国的时候,吴阿姨很伤心,她伤心的倒不是女儿成了这副样子,而是自己多年来的心血白费了。

那个跟踪我的人有好几天没有出现了,我时常撩开窗帘往楼下张望,有时能看到一些穿鲜艳上衣的小孩在楼下树丛里钻来钻去地玩捉迷藏。从上面看,那迷局里的情况真是一清二楚,一个穿红马甲的小孩蹲在一棵低矮的松树下,另一个穿黄运动衫的小孩跑来跑去就是找不到她。

有时我看到一些可疑的人,心里便一阵紧张,但过了一会那人就等到了他该等的人,然后跟那人一起走了,我一颗悬着的心就又放下来。

我心惊肉跳地等待事情的发生,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么。

老普的家和机房都成了我害怕的地方,而旦,没有人肯相信我所说的话,什么神秘的跟踪者,死去的小史,他们认为这些都是不可能的,连老普也不相信我所说的话,他笑而不语,要么就是伸出手来摸摸我的头,仿佛我是个在他面前专说谎话的孩子。

他的确是什么也不知道。

我们生活的时空发生了错位,虽然我跟他天天都见面,感受到的东西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们各活各的,表面上无可挑剔,暗地里却已有了非常明显的裂缝,老普不是那种能察觉得到这种裂缝的人,由此可以想到老普那个远在美国的老婆,在她出国之前,他们之间的裂缝肯定已经存在了,而且很明显地摆在那里,只是老普未能觉察到而已。

冬天来了,天气越来越恶劣,北风连刮了几天,无阴得就像老师的脸。雪一直酝酿着要下,却似乎总也下不来,不知是什么地方卡住了,就像我近来手头调制的一个程序,怎么也弄不出来。那是我的毕业设计,已经做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再这样耗下去我恐怕头发都要熬白了。

有段时间我害怕一个人在机房呆着,我总选择上机人数最多的那几节课到实验楼去调程序,人少的时候不敢去,整幢楼总是静得没一点声音,每间机房又是用白得发蓝的巨幅玻璃做屏蔽,让人一眼望去就可以望见那一座座白色大理石坟头一般的电子计算机终端。

我站在玻璃外面换鞋的时候总是心存疑虑,害怕遇见和上次相似的情形。有时碰到一个从机房里出来手拿书本的女孩,我的心总要哆嗦一下,我总以为那人差不多就是小史,其实那人的形象和小史相差甚远,头发和脸以及步态都不一样,但是我总在愣一下之后才明白过来。

我总是反复观察自己脚上这双鞋,式样虽然有点古怪,但穿在脚上感觉倒是挺柔软。有天我坐在门厅的一把小竹椅上擦鞋,我把很多双鞋都拿出来一块擦,弄得屋里满是皮鞋油的昧儿,就把大门打开一条缝想要放点味出去。我是那种一千起什么来就停不下来的人,我听到皮鞋刷在柔软的皮革表面发出沙沙的响声,我希望这种响声延续下去。在我低头专心擦鞋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什么。我抬起头,视野里出现一双鞋,它就站在门外,和我相距不到一米的距离,我看得很清楚,连鞋子细部的花纹都看见了。

那双鞋就停留在老普家门口,可以断定,是双女鞋。老普家的防盗门上挂着一块花布门帘,那块门帘一直垂到离地小半尺的地方,站在外面的人只露一双鞋,整个身体都隐在那块门帘后头。

我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我想那个跟踪我的人终于现原形了,没想到“他”竟是个女的!

是谁……

你是谁……

……

是谁站在那儿?

没有回答。

那人站在那儿不动,像个没有生命的死人。

我忽然想到那可能仅仅是一双鞋。

跟踪者为什么要送来一双鞋呢?

我鼓足勇气“呼”地冲了出去,看到门口果然放着一双旧的软牛皮的棕色皮鞋。楼梯上空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我听到楼下有人咚咚跑远的声音。

“你不要总想着死人的事情。”

老普点上一根烟,坐在沙发上猛吸了两口,然后才放出这句不疼不痒的话来。我坐在另一边,不动也不说话。这几天外面下了点儿雪,路非常难走,我索性连学校也懒得去了,跟家里人就说我在外面帮人家搞程序赚钱,这样的话假如我妈要是心血来潮到学校里找我又没找到的话,我也好有个理由说跟我妈说我为什么不在。

我妈对我的管理似乎有放松的趋势,周末我回家她不再问这问那,而且摆出一对我的事漠不关心的样子,甚至连我毕业后的去向也不打听,就好像她从来都是一个宽容的、让我自作主张的母亲。

她这种反常的态度让我起疑。

我把我这种想法跟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吸烟把报纸翻得哗啦哗啦响的老普说了。老普听后微微偏一点头,把含在嘴里的烟一口口地往外吐着,慢条斯理地说:“不至于吧。”又说,“你没事别净琢磨那些稀奇古怪的事,好好呆会儿多好。”

“还不是因为你我才落到这个下场。”我气呼呼地坐在另一张沙发上,两眼看着天花板,那里似乎有一只小虫在爬,仔细一看又不是,是光的影子。

老普忽然很不客气地冒出句“怎么啦,你后悔啦?”

我从没听老普说过火药味儿这么重的话,心里觉得委屈。

我一声不响地站起身走了,把门摔得很响。

我变得比以前爱哭了,动不动就跟老普大闹一场,我还用剪刀剪坏过一条床单,等我缓过劲来老普就把那条破床单拿出来展览。他把那条床单挂在铁丝上,那条破碎的床单就像幕布一样垂落下来。

“演出现在开始——奏乐!”

我拎着想象中的曳地长裙出来报幕,并且单腿曲膝姿态优雅地向观众行礼。

我们多次玩过这种游戏,老普与我配合默契。

“梆梆梆——梆梆——”

老普用嘴虚拟奏乐,我眼前出现了一个庞大的、分工明确的乐队。

老普一个人需要客串几个角色,一会儿是男,一会儿是女,一会儿变老,一会儿变少。我发现他对各个角色都表演得十分投入,面部表情变化令人惊讶。那条被我剪得七零八落的床单丝丝条条垂拂在那儿,像一面造型古怪的旗帜。

我看见一条黑黢黢的街道,街上只亮着一盏路灯,有很多人从灯影下走过,就像我们在舞台土常见的那种景象,我看见死去的小史,失踪的林隐,疯了的薇拉,老普出国的老婆,莫雅,张氢,肖晓……他们在我眼前一一闪过,面无表情,他们显然都不是那个跟踪者,那个跟踪者一直没有出现。我感到非常紧张,我等待他的出现,既担心他有一张我所熟悉的面孔,又害怕他是一个陌生冷酷的无脸人。

我躲在幕布后面冷得发抖,一心等待着老普下一个扮相出现。老普到另一个房间去化装,灯全关了,我在黑暗中浮想联翩。

突然我看见一束光从远处渐渐移近,光的亮处是一双鞋,等我看清楚的时候发现是那双旧皮鞋,我尖声惊叫起来,像一匹受了惊的马在屋子里狂奔起来。

我看到屋子里有许多黑影在跑,在尖叫,那人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要捉住我,我必须快跑才能躲开他。当他抱住我的时候我拼命挣扎,我甚至想咬人、想发疯,当时我感到自己的力气特别大,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会有那么大的能量。“你怎么真哭啦?”那人用劲抱住我说。“好啦,好啦。”

他用手拍我的后背,像对待小动物那样耐心地拍着,如果我背后有毛那就更好了。

那天不知是如何收场的,醒来时老普已到报社去了,家里空空的,他放了一些吃的东西在桌上。屋里有几盏灯还开着,我一盏一盏去关它们的时候,不知怎么心里竟听到大幕落下的声音。我又想起昨天晚上我俩演戏的事情,我从这间屋走到那间屋,却发现战场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好像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坐在餐桌旁吃东西,随手打开旁边的收音机。那个像猫一样不时尖叫的歌星令我十分作呕,想要关闭已经来不及了,那些尖利的猫叫的声音已经在我心里划了一道道翻血翻肉的口子,我看见我心脏的内壁就像一件破了的棉袄里子,什么全都翻在外面。我真地开始呕吐起来,五脏六腑都脱离了原来的位置,变成胃里的食物从嗓子眼往外涌,拦都拦不住。我一并始还克制着,后来干脆让它喷涌而出,我的胃液呈放射状喷了一墙,厨房的瓷砖让我弄得不成样子。

收拾干净厨房,我呼了一遍老普,希望他能回趟家,因为我很害怕。

“你怎么啦……是不是……”老普在办公室里不便说话,但他让我呆在家里哪儿也别去,他马上回来。

我听见老普跑上楼的声音,脚步声“咚咚咚”从一楼到四楼他踏到的每一个台阶我都听得清清楚楚。每回我在家的时候他总是跑步上楼,然后自己用钥匙开门,今天我站在门口,当他的脚踏上四楼的时候,门像自动门似的在他面前徐徐打开。

“我听到你上楼。”

“怎么样,吐得厉害吗?”

“厉害,整个胃都快吐出来了。”

那你还是到医院去检査一下……

我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想和他说别的什么事情,他却掰开我的手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却又没去点显得一点心思都没有。老普比我先想到一个情况,那就是我是不是已经怀孕了。

我跟老普说了好多过火的话,我说这一切全都得赖他。老普在旁边一言不发,由着我胡言乱语。最后他说,是得怪我……让他这么一说我倒没什么可说的了。孩子不能要,因为我还没毕业,更重要的是我没法跟家里交待,就算我一毕业就结婚这孩子也来得太早了,人这一生中,有些东西不该是你的就永远不会是你的,那个小小的、可爱的、玻璃做的小孩仅存活了四十天就死亡了。他也有一个名字,他叫小普。

跟踪者再次出现是在我预约完手术之后。那段时间学校里正好放寒假,我跟母亲撒了个谎说我现在在一家电脑公司做得不错,不想把那份工作丢了,这样,春节一过我就去“上班”了。

我出门的时候我母亲出人意料地对我说了句:“去吧,想去你就去。”这句话绝对不像她说的,而像是从另一个人嘴里说出来的。我疑心母亲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整个儿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或许是薇拉的发疯给了她一些触动,知道有些事逼得太紧了结果适得其反。外面下了很大的一场雪,交通不便,从我家里到老普家走了很长时间,这一路上摔了两跤,衣服也弄脏了,惨得不得了。感觉被人跟踪就是在那天上午,我在雪地里走,日光从头顶斜照下来把我的影子投在我身后,那人就像影子似的忽隐忽现地跟着我。

树木全都光秃了,整个城市显现出另外一副模样:干净,空虚,荒诞,不像我们惯常居住的城市,而像一个别的什么地方。我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转来转去,我发现我在家的附近迷路了。空洞的脚手架被雪做的银线细细地勾勒过,变成一座镂空的城堡。我从来也没到过这个地方,我绕着那座未盖好的楼房转圈,我看到我的脚印后面还有另外一个人的脚印。

雪地上有两个人的脚印,其余的地方平整洁白,我越走越快试图追上那个跟踪我的人,可当我加快脚步时,跟踪者似乎也加快了他运动的频率,如机器般飞速旋转起来。

我迷失了方向,我知道老普家应该就在附近,但我却找不到它。这里是一片建筑工地,打不到车,也见不到一个人,我忽然恐慌起来,因为这里静得使人发疯,景物像月球上一样荒凉、惨淡。听说建筑工地都有被积雪掩盖住的暗沟,如果这时候我一个不小心掉进去,就那么无声无息地被雪埋了,不留一丝痕迹。我想起失踪的林隐。我哭了。

大风刮起来,太阳下沉的速度比往常要快,雪粒刮在脸上像一粒粒硬沙一样冰冷,生疼。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必须在天黑之前离开这里。

我可以说是连滚带爬从那片施工工地逃出来的。

来到老普家我已经变成个雪人。

老普一声不响地把我揽在怀里用长满胡茬的下巴抵住我的脸他说我再也不许你离开我了。

“有人跟踪我,我想甩掉他,结果就走迷路了。”

“嘘——,别作声,你听,门口有人。”

老普用手摸摸我的脸说:“莫莫你是太紧张了。”

我使劲挣开他的手,站在门口竖起耳朵来听了听,松了口气说:“哦,他终于走了。”。

老普不信门外有什么人。我拉他一块儿趴在窗台上往下看,过了不大一会儿工夫,有个包黑头巾的人从单元门口匆匆走出来,紧贴墙根走了几步很快就消遁在黑暗之中,无影无踪。

冰凉的不锈器物慢慢地、慢慢地探入我的体内,那条神秘的生命通道在此刻变得祖露天疑,我知道我很快就要杀死他了,可我不得不承死他,我对我的孩子犯了罪,也许我一生一世都会想念他——那个未曾出世的、我和老普唯一的孩子。

我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我耳边喋喋不休。

我所到许多轻巧的铁器与混浊的玻璃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

他们把那一团血污拿给我看,我紧闭双眼不肯看。

“你不看我们就扔掉啦?”?

“早晚是要扔掉的。”

我迷迷糊糊听到他们在说话,我想我还活着,还能再见到老普。

我们从医院出来,门口有个人,穿一件黑呢长披风式大衣,用围巾裹住头,只露出两只眼睛。

我忽然辨认出那两只眼睛是谁——那很像我母亲。我像被雷击中了一般,木然地停在那里,看那跟踪者把头上的长围巾一圈、一圈地从头上卸下来,就像一个卸下面具突然亮出真面目的演员,那么从容,有板有眼,镇定自若。她似乎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了,这完完全全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在除去伪装那一刹那,我甚至看到她嘴角处掠过一丝别人不易察觉的充满蔑视的笑。

“做掉了?”母亲的问话让我感到无地自容,恨不得当场死掉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