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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分成两瓣的女孩 第十四章 一条狂躁不安的舌头

胡言在我的生活中时隐时现,他总是在我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又在我很想见到他的时候突然消失,他的来与去仿佛连他自己都不能控制,是一种意念飘忽的产物。我可没心思陪他玩什么捉迷藏,我还有好多正事要干,我的毕业设计正进行到关键的阶段,不想有任何分心的事。和老普那段结束之后,我好像突然失去了某种能力,没办法再让自己爱上谁了。

“项目”有了一些进展,我在机房呆的时间更长了。胡言有时在我快走的时候才来,有时就干脆根本不露面。

我从没见过这么怪的人。

有天夜里,机房的电突然停了,眼前一片黑暗。就在这时有人在黑暗里悄悄地摸过来,在离我脸很近的地方呼吸,我感觉到他胡须像猫胡须一样扎着我的脸,那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我动了一下,把脸向左偏了偏,在静夜里等待来电。这滋味可真不好受,一切都凝止不动,被黑夜做成切片固定下来,包括时间。那团慢慢移动的黑影又来了,他把一只温热的手搭在我肩上,像在试探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把手从我肩上拿开。我们就这样僵持着,事情没有一点进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显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一声不吭地站在我身后。我不知道我是在惧怕还是在等待,也许这两种情绪本来就是缠绕在一起的吧。我的沉默鼓励了他,他的手在黑暗之中再一次地伸了过来。

我几乎是强迫着自己和这个陌生的、我并不爱的男人做爱,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仿佛想要和自我疏远,让过去那个属于老普的我远远地离开我,我想强迫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

他的抚摸越来越粗鲁急躁,他显然是要在几分钟之内干完一切,也许他害怕来电,惨白的日光灯随时可能会亮起来,我们的事会被人看见。那件事他干得匆匆忙忙毫无乐趣可言,我像自虐似地随他干我。我感到我像局外人一样站在一旁注视着他俩,我好像正在看一盘那种被禁止的专门描述男女性交的录像带。老普家里就有这样一盘,但我们不常看,只偶尔拿出来看着玩。

我盯着屏幕看着他俩在机房干那件事,越是不合法的地方越有刺激性,我看到女人采取很怪异的姿势,我忽然想到这个男人也许不是胡言而是别的什么人。灯亮了,我看到我身后空无一人,没有胡言,更没有老普。机房所有的灯都亮了,机器嗡嗡作响。

在以后的生活中,我还是隐隐地感觉到老普的存在,我根本不相信他去了美国,我在这个城市里寻找他。我骑着自行车在这座城市里四处奔波。我对自己说我在找工作。我去过很多地方,比如说大型的春季人才交流会,那里人头攒动,表格满天飞,你被众多的人挤过来又挤过去,连块站脚的地方都没有。

毕业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处于被人抛来抛去的状态,我的耐心被逐渐磨损着,我的心像被虫子蛀过,百孔千疮,是晾晒在阳光下的一件破衣服。找工作的经历使我觉得项目是一件瞎扯淡的事情,项目做得再好也不一定能找到个好工作,而且别人以为好的工作对我来说未必满意。我在这座城市里东撞西撞,到处碰壁,母亲让我随便找个单位先落下来,然后用功考托福准备出去,可我现在心灰意冷,什么也不想干。

外面的世界和我想象得完全不同,无序,混乱,完全没有什么规则可言。以前在学校自以为还是个人物,出来一看才知道自己什么也不是了。没人把你当“人才”来看待,我填了很多的表格,每到一个地方就要把我的简历重写一遍,写着写着真想把笔扔到要我填表那人脸上去。人才交流会上看到的不是“人才”而是如蚂蚁一样多的人,这些人你挤我我挤你都想在这座城市里争得一席之地,有一天在人才交流会上我亲眼看到他们把桌子都挤翻了,为抢些不是人人都可以拿到的表格,最后那些表格雪片似地散落一地,我看到黑鸦鸦的人群如蠕动的蚁群,没有规则,满地乱爬。我不想再挤下去,我从人群里退了出来。外面的天空蓝得诱人,我这才注意到天空颜色,我是说现在时间已经是下午了我才想起抬起头看看天,天空晴朗,万里无云,展览馆的苏俄式建筑在晴朗天空的映衬下宛若画中见到过的景象,人们神态悠闲地在画面上走来走去,仿佛跟那个倒霉的展览会全然没有关系。

我把手里的一张已经填好的表格揉皱,撕碎,然后把它塞进垃圾箱。

在展览馆门口我遇见满脸忧郁的的胡言。我略感惊讶,因为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我向:“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等人。”

胡言把我带到他的住处,那是一处学校附近的民宅,到处都是垃圾和狗,环境差劲极了。进屋没说两句话他又开始动起手来。邻居家的狗叫得很厉害,我觉得大白天的干这事似乎有点滑稽,屋外有只狗也跟着凑热闹,它好像看见我们要做的事嫉妒了似的,只要胡言一碰我它就叫个不停,胡言把手缩回去的时候那狗就不叫了,胡言说这是怎么搞的,说完竟显出一丝羞涩。

胡言没有职业,说他在单位只干了一年就辞职不干了。他那种瘪着嘴说话的表情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他说他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他说一年前他和我一样也是天天在那个机房里,总以为工作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其实工作以后情况更糟。

“完全没有目标,没着没落地活着。”他说。

“那你想怎样活着?”

“我要知道我就不苦恼了。”

他一把把我拉过来抱在他怀里,我觉得我像个物体似的不断坠落,头脑的清醒和身体感觉的麻木是不统一的。女人的身体有时会背叛自己的头脑,干一些违背自己本意的事。他让我站在床前。

我站着,他坐着,他把手绕到我背后解开胸罩的那个小挂钩,我感到全身一阵松动,耳边传来幽远的大概是邻居家收音机里发出来的男女合声,一阵阵一声声,重重叠叠,我把头用力向后仰吸足一口气。他的双手一边一个地抓住我的乳房并把它们握得紧紧的。

我听到雪花飘落的声音,其实外面已经很暖和了,不可能再下雪了,但是那重重叠叠的声浪使我进入雪的幻象,我看见雪地里站着一个裸女,一丝不挂。很多只手从四面八方向她伸过来,那些手无一例外地在她身上留下污浊难看的印迹。

他并没有把我的衣服完全脱下来,他只是让我站在他面前,任由他一点点地抚摸。他的衣服穿得很輕齐,我在他手里就像一个随肘可拆可装的被人玩来玩去的玩具。我面向窗帘,我的胸脯正对着他购脸。他用嘴咬我,用手捏我,我的身上被他弄出了一道道清晰可见的手指印,还有一些细微的牙印。有一种相当柔和的音乐从那扇窗子里传过来,他双手捧住我的乳,把脸埋了进去。

我看见窗外的雪人化成一摊水,那样子实在是有点难看。

他把在他眼前跳动着的乳头放进嘴里,用力吸吮。他让我叉开双腿站立,他把手放在我两腿之间。我闭上眼不去看他的脸,我尽量不去想这个男人与我的前因后果,我甚至怀疑连胡言这个名字都是假的。我们寻欢做乐,只是为了暂时地麻木自己,就像一个人病了就想胡乱吃药一样。我们一边做爱一边哭,越是想绕开那些伤心事就越是伤心。最后连哭的劲都没有了,两个人趴在那里听窗外的狗叫。

有天我跟胡言谈起老普,原本没准备说那么多,可说着说着就刹不住车了,我一边跟他亲热一边谈论老普,胡言并没有因为我在这种时刻谈论别人而生气,而是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心里有人”,一边说还一边摸我,我们两个全都成了没心没肺的人,剩下的只不过是两具躯壳。

我和胡言之间没有爱情,仅有一点类似于亲情似的东西也是时间磨出来的。那段时间我们天天说要分手,可几乎天天呆在一起。胡言说莫铭我知道你不爱我,你随时可以走,也随时可以来,你没地方可去的时候就到我这儿来。如果有一天你当真找到你的那个老普你就再也别来了,说着说着我倒又哭起来。

胡言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胡言从抽屉里找出个桔子来递给我。我“啪”地一下把那个红红的桔子打掉在地上,我说胡言咱们都是不小孩了,干吗不能说点正经的呢?你想说什么呢?他问。

那只桔子骨碌骨碌地在地上滚了一圈,然后躲进床底下不见了。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我说。

我们又干起来,这一次我在他上面,腰部挺得直直的,长发悬在空中,狂舞似地做蛇状扭摆,线条流畅。做爱是一种舞蹈,更是一种哭泣。那狗又叫了。

最后一次见到胡言是在六月中旬的一个晚上。那天是周末,我回家之后又跑出来,我必须找个人聊聊。家里情况越来越糟,姐姐莫雅正在闹离婚,成天哭哭啼啼摔电话摔门披头散发像个疯子,父亲和她正好相反,整天一言不发,枯坐在一间屋子里,那间屋子极小,没有窗户,四面是书。母亲睁着一双古怪的眼睛看着这一切,她像一位技艺高超的导演,她亲手把生活整合成这副德行,弄得家不像家,倒像一个变态人的展室。

“我要去买一块墓地。”

这天,母亲突然开口对父亲说:“你打算跟我埋在一起呢还是分开埋?”

我是隔着一道半开着的门听到母亲对父亲说这番话的,站在我的角度看不到他们真切的人,看到的只是他们的影子,两条幽暗的变形的人影被桌上的一盏台灯拉得极长,像插进黑夜里的两只黑色的手指。“我要去买一块墓地。”在黑暗中我仍听到她独语似的声音……

母亲的想法总是出人意料,她头脑里的怪念头涌涌不断地冒出来,她时不时地往空中抛置一些悬置物,这些物体一经抛出就无法收回,它们在我家不大的空间内悬浮游移,像一些不断分裂出来的黑色气球。我在家中走动的时候总是磕头碰脑地撞上这些黑色气球,这些气球在常人眼里是看不见的,满堂家具静静的,放置有序,谁也看不出来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有人在这里喃喃独语,活得好好的会忽然想到墓地。

“你打算跟我埋一起还是分开埋?”

“你咒我死啊?”父亲说,“活得好好的……”

他们的对话使我毛骨悚然。他们没病没灾,刚五十多岁,竟然在半夜三更谈论墓地。

我想逃出去,半夜就走,躲得远远的。等他们听到房门“砰”的一响我已经走远了。我能想象那两个黑色的影子停止争吵,静下来侧耳听了一会儿,然后他们同时追了出来。单元门口空空荡荡,只有夜风吹着门板,发出“梆梆”的响声。

我的自行车像小皮球那样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微微地跳,一开始我有些把持不住车把,但骑着骑着就好了,路面平坦,我觉得自己像一支被射出去的箭,耳边的风嗖嗖的。我脑子里满是疯狂的想法,我看到灯影下我的头发像传电那样根根直立,仿佛顷刻之间就会爆炸。

郊区的路灯渐渐少了,我看不见自己的影子,也见不到别人的影子,这地方鬼都不会有。树是黑黢黢一片,森然凛冽地矗立在公路两边。我奇怪我怎么没有迷失方向,我一直往前骑,并奇迹般地穿过那片桃林绕过村前那条狭窄的小路来到他的门前。

屋里黑着灯,我想胡言可能出去了就自己摸出钥匙开门。钥匙很小,我很难找到锁孔,我在黑暗中摸索着,手抖得厉害。我始终没敢在胡言这里过夜是因为我害怕他半夜变成另一个人,他对我来说始终是陌生的,即使他进人我体内我也感觉他离我很远。我们从没接近过,即使同在一张床上也没有。但是今夜我打算留下来和他一同睡。“墓地”这个冰凉的字眼实在是在我脑海里刻得太深了,我必须逃离,否则我无法活下去。

终于打开门进去,屋子里有一股捂了太久的味。桌上那盏萤火虫似的小灯谜一般地亮着,给屋子里笼上一层桔色光晕。我们做爱的时候常开这盏小灯,若有若无的光线使我和胡言都处于一种极端迷幻状态,如果我在他上面做爱,我会看见那个妩媚的长臂的幻影在墙上如风中韧性十足的植物那般招摇,上卞左右来回舞动。

我把那盏小灯关了,放下蚊帐钻进被窝等他回来。我感觉自己睡着了,但另一半却又格外清醒。我看见风从窗子里灌进来,窗帘飘动,发出轻微的响声,仿佛预示着什么事就要发生。

果然,门开了。

一知是什么原因,门开的速度极慢。进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准确地说我看见胡言怀里搂着一个面目不清的女人。胡言一边吻那女人一边顺手揿亮桌上那盏小灯,而女人又腾出一只手来把那小灯关上。我看清了那只手,细腻绵软,像电影里的一个手部特写镜头,灯光倏地一亮又灾,刚才在亮处的影像便格外清晰地印在头脑里,那只手被放得越来越大,在空中舞动,如脱离女人胳膊独自在空中飘着,忽东忽西,没有方向。那女、人身上的衣服如自动脱落的树叶,一片接一片地剥落下来,我看到她裸如一枚没有包裹外壳的果,果的裂缝处流淌着鲜红的汁液。

我冲出的那一刹那如一匹咆哮的豹,那一对全裸的男女全都被我吓坏了,旷野里回荡着连我自己都吓坏了的声音,那是一种极其凶残的动物的叫声,我站在大地的中央,一呼百应。

暗夜里我看到有千百匹狼跟着我一起奔跑,毛发如我一般后掠着,根根传电,硬而直。我奔跑的姿势也变了,我像狼孩一样地灵活,四肢着地。我惊异于我这种姿势,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万分惊奇。我像遭雷击后的一个变异体,我忽然具有了动物的体态与嚎叫的声音,我甚至可以随着一种急骤的鼓点快乐地舞蹈,大地一片明亮,那是闪电的缝隙,天地都被照白了,我和我的狼群在大雨即将来临之际占领了这一片无边的空地,白杨树站在远处,远处是公路,更远处是城市和家。

我买了一双黑手套和一条紧绷在腿上的黑裤子,其实天已经很热了根本戴不住手套了。我有时一个人在屋子里玩味那双手套,还有一些小玩艺儿,比如说一双上面站满小人的灰袜子,一个由黑色铁链串住的宝蓝色的十字挂件。用这些东西打发我的无聊,我无处可去。就要毕业了,学校里到处都是别人丢掉不要的东西,人心惶惶,明天身在何处,谁也不知道。

我在家里等通知,我已做好精神准备,无论分到哪个单位都无所谓。我再也没和胡言见过面,他也许到学校去找过我,都扑了空,他不认识我家,也不知道我家电话,总之我以最彻底的方式在胡言的视线里消失了,也许是我自我多情,人家根本就没找过我,是我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想东想西,以为他会满世界地我我想跟我解释那天所发生的一切。也许我把他想得太好了,他根本就没找过我,他从没把我当回事儿,确切地说他大概从没把女人当回事儿,我不过是他玩过的数个女人中的一个,大概连名字都不会留下,有一天他在大街上遇见我,会睐起眼睛来装模作样,好像他记忆深处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女人,但又不能确定。我横扫他一眼,转身就走。

我把自行车丢在胡言那儿了,我也懒得回去找,到哪儿都得走着去。整天东游西逛,在外面玩到很晚才回家。家中的气氛总是显得鬼气森森,他们关在屋里商量一件事,背着我不让我听见。我总觉得他们的阴谋与我和老普的事有关,老普就在这个城市而他们想方设法不让我跟他碰面。老普不可能去美国,他说过那地方不适合他,北京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我确信他不可能离开这里,他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过着隐名埋姓的生活。

有一天,我路过以前我和老普常去的那家酒吧,听到里面仍在放齐秦的老歌,便忍不住想要进去坐坐。齐秦的歌还那样,磁带都快磨得转不动了,声音在抖,他的那匹“狼”。

已经成了快要跑不动的病狼了。所有的座位都是空的,吧台后面的调酒师低垂着眼皮,视线朝下,面无表情。

我坐在那里喝一种冰饮料,心不在焉,脑袋也被冰镇了,木头木脑的。过了一会儿,我看到有个女的走进来,一屁股坐在吧台旁的髙脚椅上,点了一种喝的东西用吸管滋溜滋溜吸起来,她梳一种参差不齐的彩发,脑后的一撮用宽带皮筋扎起来,像个公鸡尾巴那样翘着。她的形象完全变了,但我还是认出她来。我坐在那里等她回头,我不知道她的脸变没变。

她一直没回头,趴在吧台上专心致志地喝东西。那盘老磁带就快转不动了,歌者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怿,好像含了一口痰。

那只软弱无力的狼还在旷野上徘徊……歌中的狼像一只哭泣的猫。

在她回头那一刹那,我们同时认出了对方,“林隐!”我叫她的声音也像猫叫。

“莫铭,你怎么会在这儿?”

林隐看着我的表情仿佛我也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林隐退学后我再也没见过她,这次她突然冒出来让我有点难以接受。我们都不问对方的事,只是一杯杯地喝着闷酒。这时候,过来一个男人,他很热情地跟林隐打招呼,然后在她身边坐下来。

林隐替我俩做了介绍,她说那人叫戴朝辉。

戴朝辉一坐下便吹起了生活中的奇闻逸事,他说话的语气是那种任何事都不放在眼里的语气,狂妄,自大,对什么都不屑一顾,他一边说一边做着那种横扫一切的手势,终于不留神把一只玻璃杯横扫到地上。玻璃的碎片四处飞溅,很多人扭过头来朝这边看。戴朝辉大声叫人来收拾,他的举止还是那样夸张,我不知道他是平常就这样还是见了女人才这样。

林隐静静地盯着一只杯子,并不多说什么。这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夜晚,见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听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这座城市盛产夸张而狂妄的疯子,他们出没于各种场合,情绪亢奋,口若悬河。我看着他们的嘴一张一合,渐渐地我的耳朵就失聪了,他们说话的声越大我就越听不清。我走神了,我在嘈杂的人群中越发想念老普,我眼神发直喃喃自语,如果我木竭力控制着自己我就叫出声来了,我知道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他已经走了,出国了,远远地离开这里了……清醒的时候我便强迫自己相信这些,但更多的时候我无法相信,我觉得一切都是母亲编出来的谎话,谎话背后隐藏着无数个阴谋。夜深了才回家,家里人都还没睡。他们仍在窃窃私语,从我离开到现在已经几个小时过去了,他们仍躲在屋里谋划着什么。

我躺在另一个房间里想象着他们的阴谋。也许在我离开的时候老普正好来找过我或者来过电话,我母亲冷冰冰地把他给打发了。母亲设法让我和他永远见不了面,我和他从此像穿行在两套时空里,彼此都能感觉得到,却永远没有见面的那一天。

喝了过量的酒,头痛欲裂。

隔壁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我打算去买一块墓地……”

“你打算跟我埋一起呢还是分开埋?”

没有人回答。

于是,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还是没有人回答。

我走近母亲的房间,从半开着的房门往里看,发现她屋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她自己。她是在对着镜于说话。

从镜子折射的光里我看到她冰冷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