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书墨未干,人已先归去。直到看到潘辞手记中的最后一句话。
“愿这一沓沓古书,能觅到属于它的人。”
李缪清把没有修订过的古籍送到了宫中的藏书阁内,自己也投身其中。从前从太学出来,在藏书阁任职的前辈也给她谋了个小职,让她在余下的时间里安心修书。
藏书阁极大,处在宫中的东南侧,阁子的角落里有几株红梅是她托人从远处移来的,不知道是不是搬运时伤了根本,一连好几年都没有动静,今年倒是开了,朵朵娇艳。
沧枫去年已经十八了,她家里人给她指了个刚考上进士的公子哥,也还算合她意吧。只是她忙于顾家,早已不沾书了。
潘辞已经离开两年了,至今她仍记得他说的每一句,她要守好这些书,她要替他继续修完这些书。每一回潘辞的忌日,她都要在他坟前念着自己这一年修完了些什么书,再给他读上一首《梦微之》好让他泉下有知。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至于叶篱,没有信寄回来,她一无所知。只听说这两年边塞战事吃紧,与蛮夷交战频频,两方都死了不少人,连原本在帝都的一些有威望的武将,都通通被遣往了边塞,李缪清每月的俸禄也有相应减少。
思及此,还在整理藏书的几个小书生说道:“听说前边战事不容乐观,死了不少人,估计是要打败仗了。”书生长叹一口气。
“本来那两位将军是打得过蛮夷人的,可惜朝中上下,一群大人为了敛财,连小小的军粮费都克扣,这叫人如何打胜仗。”
“小声点,这些可话说不得。”
再见到叶篱的时候,是一个月后,他回京复命。
坐在龙椅上的人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在高位睥睨众生。
“戚将军战死了。”他弓起身子,脸上没有任何波澜。那张经历磨砺的脸,看起来比同年人苍老了几岁。肩上一副褪色的护甲已经磨损得不成样。
皇帝眉头紧锁,过了好半晌,他才淡淡地说了一句:“戚衾是一代忠良,命人,将他好生安葬罢。”
“连尸骨都寻不到,如何葬。”皇帝的话在他看来就同冰霜一样薄情冷漠,一句安葬就草草了事。
叶篱面色淡淡的,一丝连他都没有察觉的哀痛溢出眼底,却很快掩了过去。
司沉衍盯着他疲倦的背影,面色一顿,却也什么都没说。
皇帝身边的太监也不知道在他耳侧念叨什么,良久,他方才说道:“孤也很烦恼,此仗一败,又得给那蛮夷乖乖送上银子送美人,”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戚将军,在城郊为他立一处衣冠冢吧。”
台下无人反驳,也无人敢反驳。
“好……臣谢过陛下。”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声音里带着强烈的震颤。
正当皇帝以为事情已经就此结束时,司沉衍突然冲出人群,“陛下,臣以为,”他顿了顿,极快地思考了一阵,“戚将军为国战死,本应追封。再者,蛮夷人暴虐成性,我等万万不可再退缩了。”他把头垂得很低,希望皇帝能听入耳。
他的话,动了一帮敛财人蛋糕,不用说,必定有人不悦。
皇帝眉眼惺忪,闷闷不乐道:“我自然知道戚将军是为国而死,孤也派兵前去了,可依旧打了败仗,你要如何?你若有本事,就替他去,打个胜仗回来让孤瞧瞧。”他猛地甩袖,扬长而去。
直到众人不欢而散,司沉衍起身走至他身侧,“戚将军是阿羽的父亲,待你必然如半个儿子。如今这样的场面,非你我能抗衡。”他拍拍叶篱的肩膀。
叶篱还保持着那副跪地的动作,无声的抽泣,正副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自建国以来,朝中崇文抑武,谁都不肯为武将说上几句话,被人谣传几句意图谋反,定然是小命不保的。
叶篱彻底明白,兵戈之声,永远比不过朝堂上的笔墨相书,言语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