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他到了太学,才知道她早己经不住那了。她教过的学生沧枫带着叶篱到郊外的庵上去,那里的后山,有一间还算整洁的小院,那是李缪清的住所。
“叶小将军,我是好心才带你来的,先生平日里都很少让我们知道她的住处,”沧枫往前处指去,“喏,先生应该还在屋里。”
李缪清的院子没有关门,任由风闯进她的住所。桌案上压了一张写满了字的宣纸,还有两封被她翻烂了的信,微微泛着黄。她垂下头念诗句,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
她缓慢拿开镇尺,捧起纸。鹅黄色的长裙令她走起来不是很方便。此刻,有脚步声落在她耳中,听起来走得很慢。
“沧枫,你帮我瞧瞧,这幅诗,写得好不好。”她还在反复地念。
“缪清。”脚步声停下,换来的却是他微微沙哑的声音。
瞬间,传来纸张滑落,被风吹倒在地的沙沙声。她蓦然间怔住,迟迟没有抬头。
“不是说回不来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两只手无力地垂在两侧被长长的衣襟盖住。
“是回来见你的。”但他想说的其实不是这句话,他是回来求旨的。
她往后退了两步,靠在桌案前侧,迟迟没有说话。一双眸子投在他那张略略消瘦黝黑的脸上,胡子没有刮得太干净,衣服还是从前他在太学里最喜欢的那身青绿色的衣裳。
“缪清。”
她轻轻点头。
“我是回来求旨,迎你回家的。”一瞬间,叶篱迈了一步上前,两只手把她死死环住,拥在怀里。李缪清还在发愣,叶篱轻轻抚过她的后脑,“回家,好不好。”
她没有回应,也不挣扎,“回不了,叶篱,不要再等了。”语毕,她猛地推开叶篱,眼角似乎有泪痕,左手撑在桌上撇过头。
叶篱沉思了一阵,把昨日没有给她的信放在了桌上,补充道:“我很快就要走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寄信了。如果我回来了,就迎你入我府邸,好不好。”他的眼神那么执着,李缪清根本不敢答应他,谁能料到未来呢。也许他没有回来,她没有做叶家妇,也许她会守着潘辞的一屋书卷,也许她会回到太学做先生……
叶篱知道他无法预知未来,但他也误会了,他误以为,是因为她等不起。
这天,他放下了那三封放在他衣襟里压皱的信便走了。正如他说的那般,第三日,他别了长剑,领一队人骑着马离开了,将军府又平静下来。
这次,又是漫长的等待。
入冬后的雪,纷至沓来,李缪清把自己裹得厚厚的。潘辞虽比她大了十三岁,此刻已经俨然半副老态,几条皱纹正悄然爬上他的眼角。书庐里没有焚炭,让人觉得阵阵寒意。
李缪清轻轻拍门再入内,手里揣着两份请帖。她跪坐在潘辞面前,解释道:“这是沉衍的请帖,他和戚将军的长女定了亲,亲事后日就办。”
潘辞有一副生得姣好的面容,一双平静如湖水的眸子,即使略显老态,仍难以掩盖他旧时的仙姿。他正欲回答李缪清,一张口浅浅吸了一口气便忍不住猛地咳嗽,“咳……缪清,”他的气息若有似无地轻轻扫过她的面颊,“你转告小司,便说我身体抱恙,去不了罢。你待我好好祝福他二人。”
李缪清垂着眼睫去避开他的目光,看向他那块没藏好的绢布上,“先生,”她顿了顿,又抬眸督了一眼,“不然,我去请大夫来吧。”
他几乎将李缪清的反应尽收眼底,这次他收笔有些急促,扬起唇道:“不必了,很快就好。无碍,无碍……”
她还有许多想说想问的话,通通咽了回去,入冬以来潘辞的身体每况愈下,连同她搭话的时间都少了。她轻轻点头,取走帖子,走向门处。她回头一瞥,潘辞依旧不停笔,也没有看她。
“缪清,不要再在书庐里,误了时间,误了你自己。”这是潘辞几经思考,才决定说出口的话。 他不愿误了一个人的大好时光,来陪他做这些枯燥无聊的事。
回答他的只是一声答应,余下的全是没有一丝情感的冷风。
司沉衍的府邸装饰得很热闹,府邸门票的两个小丫鬟正提着两盏红灯笼,脸上笑出个梨涡来。
那个曾经在太学指着她鼻子骂,说她不把司沉衍放在眼里的戚羽,此刻竟做了她故友的妻,李缪清想来也觉,这应是他人口中说的缘罢。
她坐在最角落里的那一桌,远远地瞧见俩人执手三拜,只得自嘲一笑,笑如今她也二十多岁了。陪潘辞修经书这些年,她并不觉时日如白驹过隙。
同她一桌的并无太多人,都是司沉衍的远房亲戚,也都互不相识。李缪清也不开口说话,从小丫鬟那提了两壶清酒,独自斟满饮下。
“缪清,怎坐如此远,一定是我招呼不周,莫怪,”司沉衍气色甚好,一双眸子都快乐得翘上天,“待以后叶小将军与你定亲,我和阿羽也好好喝一场。”
她举起酒杯讪笑,面上的表情又趋于平静。李缪清暗自喃喃道:“也就他这只会动武的愚木天天念叨我了吧。”
今夜烛火交映,无云掩月,连雪都停了下来,她倒是只愿日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