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阁下是何人?”飞雪阁内,穆泽枫又仔细打量几眼面前的男子后,不由得暗自赞叹一番。
颜如冠玉,仪态翩翩。一支翠笛不离手,犹显风姿俊雅。更难得的是,虽其身不在朝堂,却有龙凤之表,确实令人刮目相看。
然而,不知为何,此刻柳依诺见着他,竟露出一副被抓到般无可奈何的神情,反让他颇感新鲜。
认识她许久,除去整日跟随自己屁股后面跑,倒未曾听闻其有怵惧之人,因此,他对这男子,多少都有了些好奇。
“荣君奕……”男子不卑不亢地开口回道,紧接着,又将目光落在柳依诺的身上。“诺儿……”
“表……哥……呵呵,你回来啦?”柳依诺赶忙站起身,帮他斟好茶。“表哥坐下歇歇吧!”
“敢问,你便是雪曜谷的妙手雪医?”莫梓兮微怔。妙手雪医之名,不说整个龙熙人尽皆知,但也响彻大江南北,只是人们鲜少见过他本人罢了。
荣君奕颔首。“正是在下……”
“没想到,今日能有幸在此遇到荣少主,实乃有缘!”云靖秋拱了拱手,似有相见恨晚之感。“这位,是当今三王爷,那位是御史莫大人,而在下是云靖秋。”
“三位客气……君奕愧不敢当。”荣君奕同回过一礼,浅浅笑道。“想必,平日里诺儿给各位也添了不少麻烦,还望多多包涵。”
“哪里……”
“哎,表哥……”说的好像她整个就一只麻烦精似的,殊不知,她这前身果然真是——很大的一只。
“喂……你们让我进去!”
几人闲聊时,蓦地,门外突然传来阵脚步声,且伴随着女子很不满的声音。
单纯听声,柳依诺便知是刚刚那名“小书生”和中年大叔,如今恐怕她已恢复女儿身,跑来寻“救命恩人”的吧?唉……这只黄金单身王老五,但凡摆酷耍帅,必定吸引女子如苍蝇般紧紧盯梢。
想到此,柳依诺认命地暼了眼坐于身侧正老神在在喝茶的荣君奕,语气甚为哀怨:“表哥,你又有麻烦咯……”
“那诺儿再陪表哥演回戏吧?”荣君奕嘴角微勾,这丫头,之前还屁颠屁颠的,现在至于表现得那般不情愿么?她哪里有吃亏?
可柳依诺想的,则是为毛每次都逃不脱做“替身”的命?几个月前,前身已陪他演过不下三回,结果今日再见他,居然又来?这厮就不想正经八百娶妻教娃么?还能否好好玩耍了?
“最后一次,下回换人!”柳依诺恨恨地白了他两眼。给他当表妹,真亏!不行,亲兄弟都明算账,她说啥也得捞点好处才成。
“白银五千两,外加梦魂丹三枚!”
“嗯……成交……”荣君奕挑挑眉。有段时间未见,她学聪明不少。钱无所谓,再多都给得起,但唯独梦魂丹稀少,令他有些蛋疼。
而另一旁的三人,在闻听此言后方才恍然大悟。难怪柳依诺对他会有那种表情,原来是这么回事。
“千浔,让他们进来吧!”
话音未落,大门即被人推开,果然,从外面走进两人。
为首的女子,俏丽若三春之桃,清雅如九秋之菊,且看她约莫十七八岁,身着粉红纱衣,修眉端鼻,双目湛湛有神。想必刚被花盆中的泥土撒到,此时,她的一头青丝仅用根丝带系住,倒也简洁利落。
紧随其后的,即为中年大叔。典型的国字脸,两腮落下胡须,虽面相普通,可至少看起来精明干练。
“原来是恩公?”一见坐在窗边的柳依诺,大叔立刻认出了她。昨日于街上犯癫病,尽管意识不太清楚,可亦能大概知晓一二。待他恢复神智时,自己已经到了医馆。
“多谢恩公出手施救,才保住方岭一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呵……原来是大叔,好巧。”柳依诺挥了挥手。“您不必客气,其实只碰巧我会治罢了。”
荣君奕闻言稍愣,之后疑惑地侧首看看她:“你?”
荣君奕当时不在现场,因此并不了解其过程,但莫梓兮却是自己亲眼目睹的。
原本以为她和雪医乃表兄妹关系,学些医法无可厚非,毕竟名望较大。然而,当荣君奕同样露出惊讶神情时,才知道他似乎对柳依诺懂医术之事也不知情。
那么她到底和谁学的?为何又一直隐瞒了众人?这次禁足回来,虽顽劣未改,可近两日所发生的事,以及她的表现,的确不得不让他们注意到各种细节的变化。
柳依诺这个尚书千金的身上,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还要为他们带来多少惊异?于是,包括莫梓兮在内,三人望向她的目光,更多了一丝探察之意。
“嗯?怎么了,你娘子我守着你这江湖郎中,没事偷点玩玩不成么?”柳依诺眨眨眼,嗤笑了一声。
“哈哈,成……娘子做什么都成!”江湖郎中?嗯,蛮贴切的。
“娘子?”但不知,如此称呼,却令那女子霎时如漏气的皮球般失望不已。原来,他已经成亲了?
柳依诺点点头。“小姐有何见教?”
“这位公子刚刚救了本小姐,我是来报恩的!那么,他的夫人仅有你一人么?”女子轻抬下巴,颐指气使地问道。
“自然……”柳依诺捻起镶金边的茶杯略抿一口,姿态优雅至极。“我相公他还不敢再纳旁人。”
“凭什么?”不止女子好奇,在场几名男子也同样。
“因为……我能降服得住他呀!有求得满,为何还想别人?”
“咳……”
无视他们的尴尬表情,柳依诺缓缓走至她近前,不禁轻叹道:“我看小姐该为贵族中人,也定能寻个门当户对的好夫婿。另外,报恩方式有很多种,未必要以身相许哦……正如我救过这位大叔般,难不成,他还要许给我?”
“该瞧该摸的,一样不少,到底也没吃亏。”女子很不屑似的轻哼。
“这位小姐……”柳依诺顿时冷下脸来,眼神微凛。“正所谓医者仁心,对待病患,是不能用有色眼光去感情用事的!即便病人乃至亲,也要做出正确判断而不允许有任何犹豫!”
“你……”
“在小姐眼里,或者世俗之事更为重要。可在每位医者眼里,只要争取一刻,便能挽回条人命!人生一世,除死,无大灾。想想,哪怕如今有点病痛都应好好珍惜着呢,若连命都没了,那他还会有什么?”
一番话,不但说得女子哑口无言,甚至连其他人都陷入沉思。
“没错……”荣君奕把玩着手里的玉笛,忽地灿烂一笑。“娘子肺腑之言,句句都说到人心坎里了。且行且珍惜,所以……为夫此生有你一人,足矣。”
“嘁……”不知怎的,柳依诺听言反而差点笑出来。换成别的姑娘,事先要不知道演戏,指定会当真呢!这家伙,简直祸害得不要不要的。
“你们!”
“不知小姐怎么称呼?”柳依诺突然话锋一转,“若有合适的,我会帮忙牵线搭桥。”
“那……如果本小姐坚决不退让呢?你又如何?”女子撇撇嘴角,以她的身份,弄个人还不容易?
“哦?这样啊……”柳依诺作势扭回头瞅了瞅仍在喝茶摆酷的荣君奕,“那便让他不能人道好了……”
“噗……”
今晚,莫梓兮已经是第二次喷茶了。他猛然间觉得,这个赫赫有名的妙手雪医似乎比自己还要“惨烈”些,不过难得此刻他尚能稳如泰山,因此投给荣君奕的目光里,夹杂着更多敬佩以及万分的同情。
“哈……有意思,这样吧,你与本小姐杀一盘,若你赢了,我就不再纠缠,怎样?”女子眸光闪动,笑颜若花。
“当真?”
“当真!”
“嗯,好吧……”唉,早知这般麻烦,刚刚就多要点酬劳了。
“喂,你行吗?”始终保持沉默观望一切的穆泽枫蓦地开口问道。
而柳依诺并未言语,仅仅递过去一个浅笑,却也美艳盈盈。
……
二人于棋盘两侧分别落座,女子执白,柳依诺执黑。古代围棋为白先黑后,于是眨眼间便落下数子。
都言棋场如战场,但见黑白二龙缠绕搏斗,辗转腾挪中,不知觉已至中盘。然此时,竟仍看不出孰强孰弱,而女子似已有些心急,遂开始发起猛烈的“包围攻击”。
柳依诺自不甘落后,也开始“自卫”,不多时亦将其先头子吃得溃不成军。女子略感惊讶,随即又把棋子分成两拨,分别攻打黑子左右两侧,想必欲靠夹击将对方主力一举歼灭。
柳依诺一边看着棋盘,一边用手里的黑子轻轻敲打着桌沿,且乐呵呵道:“相公呀,若娘子我输了,你就跟这位小姐走吧!”
给这臭小子找个媳妇儿其实也不错吧,至少荣恒表叔能少操点心。
“娘子……”荣君奕似笑非笑凑近她,“假如你敢输,为夫就先将你掐死,然后……”
“咋的?”柳依诺斜睨他一眼。
“然后再把自己搞成不能人道……”
“够狠……”听他如此说,柳依诺反倒有些脸红起来,不止够狠,还有够变……态!
“你们夫妇真是伉俪情深……”女子得意洋洋地靠于椅背上,如今的棋局,大势已定。“但棋如人生,并非是你想赢就赢的。”
“这话没错……”柳依诺执起棋子继续慢慢落下。“不过,小姐只知棋术所在之理,又是否明透棋艺之五得?”
“五得?”众人面面相觑。下棋,无非修身养性为主嘛?
“何谓五得,柳小姐能否赐教?”云靖秋毕竟同为爱好者,可从未听过此理论。
“五得嘛,即是:得好友、得人和、得教训、得心悟、得天寿……”
“哦?”
“得好友比较好理解,尽管初次相见,只要纹枰相对,无需语言,就会灵犀相通,棋友之间坦荡的胸怀就越可明鉴。”说话间,果断落下一子。
“得人和,纹枰对坐寄舒情怀,逍遥自在凝神心静,胜固欣然,败亦可喜。优哉游哉,聊复尔耳。乃你我等流之辈也。”
“得教训呢?”莫梓兮挑挑眉,从旁插问道。
“得教训,小处着手,大处着眼,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从失败或错误中取得经验,吸取教训。”
“那心悟,是否为始于乐趣,而后得理?”穆泽枫眼眸轻抬,看着她清秀的侧颜。
柳依诺颔首,又略微顿了顿才放落一子。“正是。俗话说,早得道,早得到,得道通达。随年岁增长,阅历渐深,处事渐广,心悟由然而生。并由棋道得以证悟大道,超然的人生态度,会使人变得心平气和,追求均衡,豁达大度。”
“得天寿呢?就是能长命百岁咯?”女子也嗤笑一声。
“呵呵,下棋乃严谨的思维和推理锻炼,日长消闲兴,走向棋局畔。老而忘忧、忘物、忘我、清乐才长寿……”柳依诺扯扯嘴角,点下最后一枚棋子,“还有,人们往往在棋中纠结,那会让自己很痛苦,原因呢,一是因为求之不得,二呢,是因为舍之不得。棋尚且如此,何况人生?……小姐,你输了!”
“什……么?”女子登时睁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呵呵……必要时,这釜底抽薪蛮管用的……”柳依诺捶了捶已经发酸的腰,“唉,我这条老命总算保住咯!”
“好吧,愿赌服输……本小姐即使再痛苦,也会说话算话!”女子上前两步,环住她肩头。
“呵呵……”柳依诺不禁轻笑。不过当她的眼光在扫过女子耳后有同样一枚微型蝎子图案时,不禁再次因脑中闪过一个无法捕捉到的片段而刺痛。
“幸好,你不是我的敌人……告辞!”
……
“诺儿,你怎么了?”见她脸色似乎有变,荣君奕疑惑地问道。
“哦,没事……”柳依诺甩甩头,“可能今天有些累吧。”
“是么?”
“嗯……”
“表哥?”
“什么?”
“现在什么时辰了?”柳依诺猛然回想起一些事情。
“大概戌时……怎么?”
“我去……”不由分说,当事人拉起荣君奕的衣袖转身便往外跑。
“诺儿,你去哪?”荣君奕被搞得一头雾水。
“唉……还能去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