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春晓殿中。
柳依诺以俯卧的姿势趴在宽敞的镶玉牙床上,神情多少有些郁闷。
宴会中无意间被扭到的腰,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些。究竟是怎么回事?即便霉运当头,老天也不带这般整人的吧?虽说在宫女帮助下涂过太医院送来的药膏后有所缓解,可仍然难以动弹。
“一日之内便出好几次状况,你可真够麻烦人的……”一旁,坐于雕花檀木椅中的穆泽枫姿态优雅地浅抿口香茶后,慢悠悠站起身,踱步至床前低头望着始终未发一声的柳依诺。
这女人,倒蛮能忍住疼嘛!
闻言,柳依诺不禁暗自翻个白眼儿。这家伙简直跟荣君奕一样,都是喜欢幸灾乐祸的主!懂不懂什么怜香惜玉之类的啊?搞成这幅德行,难道她愿意?
不过,心里虽那般想,可面上仍表现出柔柳纤弱的模样,微启朱唇嗲声嗲气着娇嗔道:“王爷夫君……人家都这样了,还如此奚落,诺儿的这小心肝呀,都一阵阵痛得发酸咯……”
抹了,顺带丢去林妹妹牌特大号哀怨眼神一枚,丫的,臭小子,叫你看姐笑话,恶心不死你!
“柳依诺,好好跟本王讲话!”语落掌下,“啪”地一声,便在她的后脑勺轻赏了个“爆栗”……反正春晓殿内的宫女和太监已被母妃临时差遣走,此刻别无他人,所以趁机“教训”下她,亦不会有旁人看见。
“哎呦!王爷你干嘛?”趴在床上的人儿根本未料到他会有如此举动,因此愣过之后,面露委屈颜色。不过,不知是否因为被穆泽枫打的缘故,柳依诺埋于锦缎绣枕中的脸蛋都显得红扑扑的。
“今晚开始你就留在这休息,待伤势好些再回去。”穆泽枫仅淡淡开口宣布这一决定,并没理会其吃了瘪的表情。
“嗯?什么?”让她呆在春晓殿养伤?
“不必自作多情,这是父皇和母妃的意思……”挑了挑俊眉,光看她的样子就知是想入非非了。
“你……”
“先休息吧,别胡思乱想,等会儿本王差人来照顾你。”穆泽枫及时打断她的话,并不露痕迹地瞄过门外一闪而逝的影子。
“唔……”柳依诺恨恨地对着他翩然离去的身影挥挥拳头。穆泽枫……你大爷的,不傲娇你会死呃?当下好女不吃眼前亏,给姐等着!
可谁知刚走到门口处的穆泽枫此时却忽然回过头,而后别有深意地略勾起唇角:“今晚你最好老老实实睡觉,免得多事……”
说罢,方才转身,背着手潇洒跨出房门。
“哎,喂……”她这是华丽丽地被扔下了么?除去她以外,这里到底还有没有个喘气儿的?她想要出恭啊……
春晓殿外。
“朗悠!”待穆泽枫行至不远处的假山石旁站定,一名黑衣装扮的俊俏男子才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边。
“王爷”
“今晚开始,你亲自在春晓殿守卫,暂且不必随我回王府了。”
“呃?哦,是!”被唤朗悠的男子略显错愕之后,还是颔首领命。
身为贴身暗卫,他与穆泽枫一起长大。经历这么多年摸爬滚打,感情早已胜似手足。虽此刻对其决定感觉有些意外,不过,王爷毕竟是主子,他的命令自己仍然要听的 。
穆泽枫转回身,望着面前同样丰神俊逸的好兄弟,语气颇为严肃:“既然傲陵国的人已出现,这些日子,务必要多警惕些,我倒想瞧瞧,他们还会做什么?”
桑翎随同而来的仆从中,居然混入了傲陵的探子,真够可以的!龙熙即便各方势力均比较强,但素来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因此常年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这次令他甚感不解的,是他们为何仅围着柳家人转?梦溪湖边柳氏兄妹遇袭,以及刚刚春晓殿门外一闪而逝的人影难道,尚书府还与傲陵私下有什么渊源或者过节?
想到此处,穆泽枫忽然于脑中涌现出柳依诺灵动狡黠的脸庞。亦是此刻,他内心里也不期然地萌生起一丝期盼,但愿 并非如他所想的最坏的那样!
“王爷,王爷?”
朗悠多少有些纳闷,刚刚说的话,他没听到么?他何曾见过王爷和自己说话时会走神?他怎么了?
“咳没事,本王先去看看母妃,这里交给你了!”语落,穆泽枫则亦如往常,酷酷地消失在视野中,徒留仍旧一脸茫然的朗悠频频疑惑不已。
……
深夜,安静的街道上由于鲜有人至而显得阴沉暗淡。
商铺两旁,几棵高耸的树木交错地生长着,茂密的绿叶遮天盖地,在略带苍白的月光沐浴之下,闪烁出墨绿色的光晕。
潇湘客栈,二楼天字号雅间内。
潇湘客栈在这条街虽然算不得最上等,但房间却收拾得十分整洁。一头是翠柏花纹的帐幔和床铺,另一头是草花梨木制成的八角桌。
此刻上面摆有四道小菜,但坐于桌旁的玉扶灵却纹丝未动,唯独手执一壶陈酿杏花酒,一杯接一杯地斟满后,仰头饮尽。
“当当……”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随即虚掩的木门被来人推开。
“是你?”玉扶灵并未停止手中动作,又一杯酒全数下肚。
颜初见其反应,倒也在意料之中。于是大大咧咧地坐在他对面,顺手抄起几粒花生米丢进嘴里,戏谑着笑道:“怎么?听师兄语气,见是小爷我,你很失望的么?”
“有点……”玉扶灵白了他两眼后,便不再理会。这臭小子,最爱蹬鼻子上脸。
“哎,别这样嘛,爷知道你心情不好……”颜初哥俩好地将手臂搭在他肩头,“但身体才最重要不是?你的红藤毒至少尚有一半未清呢,千万别前功尽弃咯!”
玉扶灵闻言微垂眼眸,“我清楚。”
内功高强如他,历时许久,方才把毒素逼退近半。红藤没有解药,因而只得用内力相抗,但为逼毒所耗费的功力,几乎每次都会增加许多。换句话说,兴许尚等不到他把毒全部扫光,就有可能中途一命呜呼了。
“唉,但愿你的付出,最终还是能有所回报吧。”颜初撂下酒杯,不由得感叹几声。并非他泼冷水,只不过从目前来看,物是人已非。若要柳暗花明,对玉扶灵来讲,恐怕更为难上加难。想必这亦是他闹心的主要原因。
“呵……我也仅仅是做一个男人该做之事,所以,我不求有何结果。”玉扶灵如实所说,竟不料在说出口后,心中仿似被针刺般划过些莫名的痛楚。
“好吧……那个,柳依诺她因伤留宿在宫里了,所以才……”颜初拍拍自己光洁的脑门,他差点忘记此行目的,喝酒真能误事啊!“但好在不严重,只扭到腰而已。”
“她受伤了?”玉扶灵稍愣,原来如此,难怪……
颜初大致将今日皇宫所发生的事避重就轻地复述一遍,自然,他并未将她先前跳水救尹静虞的事告诉他。
“呵呵,不用担心,爷可见识了这小师侄,鬼机灵得很呢!过几日应该就活蹦乱跳地死回来了!”一边说着,一边再度抄起酒壶为两人满好香酒,“今朝有酒今朝醉,师兄,快陪爷继续喝几杯!唔……真不错!”
无奈至极的玉扶灵叹息口气,刚刚他还劝自己身体为重来着,这会儿见了好酒反而立刻倒戈,真是有够……没品!
翌日,午时,春晓殿中。
柳依诺倚靠在床榻软垫之上。此刻,身着一套青衣官帽的太医季映寒正为她试脉。
已至夏中时节,今日天上没有一丝云彩,甚至没有点微风,再加上另一侧肃然端坐的慧妃以及大公主穆雨璇,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
瞧瞧,出身皇家的女子,无论举止言谈均合乎礼仪,淑女嘛,甚至坐着的姿势亦这般赏心悦目。想来,她还真的跟她们搭不上边,或者说,自己是不适合呆在时刻讲规矩的皇宫里吧?
“季太医,柳小姐的伤势如何?”沉默许久后,慧妃首先开口询问道。声音清脆,却又不失婉转柔和,且人长得美艳不可方物,有如此基因,难怪会生出穆雨璇、穆泽枫和穆雨蓉这样的俊男美女来。
季映寒闻言,起身抱拳施了个礼:“回娘娘,柳小姐身体暂无大碍,只是有些虚寒,恐与近日劳累和休息不好有关,微臣会开些补药的。”
“柳小姐没事便好了,母妃,您也不必过分担心了。”穆雨璇拍拍慧妃的手背,扭头继续笑着对柳依诺说道:“瞧母妃,昨晚就多半夜没睡好,若非泽枫去劝,怕是整宿都睡不着了……”
“呃……让慧妃娘娘如此费心,臣女真该死!”她没想到,慧妃能这般待她。当初前身设计让自己成为她准儿媳,以为最多是貌合神离相敬如宾罢了,谁知……
“呵呵,还慧妃娘娘呢,过几个月,你不也要叫母妃了么?”穆雨璇掩嘴而笑,“依我看,莫不如私下里就直接改口好了,至少能让母妃高兴高兴,母妃说是不是啊?”
“呵呵,雨璇,你都嫁人了还那么顽皮!”慧妃抬起手,用青葱玉指点了点自己女儿的额头,语气无不嗔怪。
“柳小姐,别见怪,这雨璇啊,确实被本宫宠惯了。”单纯看她略显目瞪口呆的模样,便知是被“吓”坏了。
“啊……没有没有,臣女怎会呢?娘娘和大公主如此和蔼可亲,臣女倍感受宠若惊,呵呵!”殊不知,柳依诺并非被吓到了,只因她接近穆泽枫的目的,是为拿到莲炔啊!何况,待东西到手后,还要想办法和他退婚呢……
可瞧瞧面前巧笑涟漪的母女俩,柳依诺不禁开始觉得,她这样做,是否太可恶了些?若不然……莲炔不要了?但前身赔进去性命,为的不就是救玉扶灵么?
哎……她该怎么办?她要如何在能救玉扶灵的前提下,又不会伤害到慧妃她们呢?
送走她们三人,已是两柱香后的事。其间无非反复叮嘱她在这里好好休息,务必待伤好利落了再回去,不用急于一时等等。最终搞得她也颇不好意思,只剩下道谢连连。
一番折腾,委实生出点困倦之意。可当她欲挪动些身体以便躺下时,忽然床角下一个小纸条映入她的眼帘。
“咦?这是什么?”柳依诺好奇地嘟囔道。昨天还没发现呢,直到现在,除去伺候的两名宫女,来过春晓殿的仅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人,这玩意儿谁掉的?
柳依诺一边想着,一边用手肘支撑在床沿,缓缓朝纸条够去。敷了两天药,腰部多少能好转,可幅度若较大,依旧挺费力。因此,等拾捡起纸条,柳依诺亦被累得气喘吁吁……
但是,待她完全看清纸条上的字后,霎时间自己的脊背便冒出股冷汗!
“诱导,暗示效应,意像,应用性催眠,易催眠力……”
天呐,这些词句,不都是与催眠有关的术语么?难道说,将尹静虞进行深度催眠去加害蒋素晴的人正是他?
不过等等!本就看到这些已经很震惊的柳依诺,此刻却发现另一个更让她错愕无比的事……
季映寒!原来,那个实施催眠术的不但是你,而且你竟然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