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禁足之日已过。一大早,柳依诺便起了身,并在顾嬷嬷的帮助下,开始整理自己。
坐在有些泛黄的铜镜前,经过淡妆打扮的她似乎也为镜中的人儿稍稍诧异了番。但见其瓜子脸蛋,肤白胜雪,眉若远山,双目犹如清潭,朱唇不点而红,且细嫩柔软……
顾嬷嬷手下忙着帮她拢起长发,只几下翻转,便绾好了个简单利落的偏分式随云髻,而剩余的部分,则随意散落于身后,同时,又再挑了几串浅紫色梅花状串珠和嵌宝牡丹簪饰于其间。长长的流苏垂下,与身后的发融为一体,闪闪发光,更显得一头青丝甚为柔软黑亮……
“顾嬷嬷手真巧。”
“小姐天生丽质,怎么打扮都好看……”
待换好为她准备的衣服,顾嬷嬷才体味到何谓“清水出芙蓉”。同为淡紫色的撒花纱裙,将柳依诺姣好的身材和灵动的气质完全衬了出来,都言人靠衣装,说的亦是此理。
“诺儿可准备好了?”门口处,忽然传来个温暖并熟悉的嗓音。
“哥?你怎么亲自过来了?”柳依诺略微诧异地问道。回府的马车已备下,他何苦费事来回跑?
柳湘尘则笑得满脸温和,走到近前帮她捋了捋额头的碎发:“大哥只有你这一个宝贝妹妹,能不来接么?”
“哦……”听言,柳依诺拉长语调,故意打趣道:“那老哥若是有十个八个好妹妹,岂非早将我丢一边玩去了?”
“你呀……”柳湘尘万般无奈地摇摇头,“好了,我们走吧。”
蜀都城,市集大街。
万里无云,艳阳高照。天空蓝得清透,连一丝浮絮都没有,仿佛被过滤掉一切杂色,熠熠发光。
京城的市集,似乎什么时候都可以用热闹非凡来形容。虽尚未到午时,但已人头攒动,叫卖声不断。
坐在尚书府专用马车内,柳依诺老神在在地嚼着水晶葡萄,喝着冰镇的酸梅汤。没想到,这里的初夏尤其令人难耐的很,毕竟武功再高,谁也练不成寒暑不侵的地步,更何况她这个没心没肺的二把刀?
“诺儿,少吃点,当心伤胃。”柳湘尘放下手中的书,微微皱了皱眉。冰冷之物,对身体终归无好处。
“是……老哥,你都快赶上咱娘了。”柳依诺撇撇嘴,这点玩意儿,还赶不上她在现代时吃得多呢。“虽然如此,不过呢……我还是觉得,将来谁嫁给老哥你,都会有福……”
“诺儿……”
“啊,对了……”柳依诺忽然间想起什么,打断他的话,“过两日桑翎国公主到访,哥,假如你被她选中,会不会去和亲?”
“傻丫头……”柳湘尘先是一愣,而后习惯性揉揉她的脑袋。“大哥哪里都不去,还要好好守着咱们诺儿呢……”
“真的?那好……”柳依诺笑了笑,顺手欲从腰间将崔瑛儿托付转交的荷包拿出来。柳湘尘若无意和亲,那他与崔家小姐兴许还有些可能。
但正当此时,不知何故,本来走得好好的马车,却猛然间停下,在传来阵马的嘶鸣声同时,紧接着车体像撞到什么般,又响起“嘭”地一声!
由于猝不及防,再加上行驶中的惯性,柳依诺的身体便华丽丽地朝前方车壁撞去……
“唔……”被碰到鼻子的柳依诺不禁痛得发酸,原来跟自己“亲密接触”的并非车壁,而是个结实且温暖的胸膛。
“诺儿,没事吧?”虽然柳湘尘眼疾手快地抱住她,可也未能避免被磕碰。瞧她因鼻酸而红了眼眶的模样,不知怎的,反倒略感好笑。
“没……没事。”轻揉着俏鼻,柳依诺暗自腹诽,她老哥看起来温文尔雅,没料想他的胸膛会这般硬……
“千浔,怎么回事?”
“回公子,刚刚前面有个中年男子行走时突然抽搐倒地,而我们的马车为了躲避,又与另一辆马车相撞……”
“呃?”柳依诺闻言一愣,抽搐倒地?不会当街犯了癫痫吧?想当初她的室友也患过此病,自己还用额外习得的中医针灸之法帮她治疗来着,后期效果很不错。
不过,若突发癫痫,那么急救措施则犹为重要。搞不好就会自伤,更甚者还有生命危险。
“去看看……”
柳依诺赶忙跟随柳湘尘身后跳下来,果不其然,一旁停着的,是那辆与他们因并行而相撞的马车。瞥了眼通体全黑的檀木车身,原来……上面悬挂的标牌,竟为御史府上的!而此刻,一名仆人打扮的男子通过车窗,正与里面的人轻声嘀咕些什么。
救人要紧,目前顾不得这边,因此柳依诺脚步未停顿,直接奔至前面不远处仍然抽搐不止的男子身旁,俯下身略微观察一番。
没错,所有的症状,均已证明就是癫痫!作为急救,首先要保护好舌头。因属于突发,所以不能抢在发作之前将压板或布巾放入口中。况且,目前又处在阵挛期,更不得强行放入。
不过,此时男子却恰好张开了嘴。柳依诺眼前一亮,想必他已转至强直期!机不可失,但她手里根本没有可以塞的东西,因此,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快速伸出自己的左手腕,令其死死地咬住……
瞬时,两道血口出现在本来白皙的玉腕之上,而鲜红的血液顺着男子嘴角缓缓流淌下来,甚至已滴落至地面……
“诺儿!”柳湘尘惊诧无比。他万没想到,她情急之中居然采用此种方法。其实何止柳湘尘,包括在场围观百姓,以及那个闻声下了马车的男子,见此状况都微微挑了挑眉。
柳依诺忍住痛楚,头也未回,只是连忙吩咐道:“快去找块结实的木板或者木棍,总之一切可以用的!对了,记得要缠好布巾!还有,再到医馆叫个会施针的大夫!”
话音刚落,未等他人安排去找,一旁的千浔和千羽旋即就已离开。
即便暂且护住了他的舌头,可柳依诺仍旧不敢大意。扳过其侧卧的身子,使他变为平躺姿势,同时用空闲的右手又使劲扯开他衣领,并将头转向一侧,以利于呼吸道分泌物及呕吐物排出,防止流入气管引起呛咳或窒息。
“小姐,东西来了!”千浔从前方的商铺寻来根木棒,并包裹住几层纱布,除此以外,还有一些止血药。
“按住他……”
在千浔和柳湘尘的帮助下,柳依诺的手腕终于解放。被那人咬了半晌,痛过之后,已麻木许多,唯独伤口有些触目惊心。
“小姐,大夫到!”刚刚抽出手,尚没来得及处理时,千羽也拉了名年纪不大背着药箱的大夫跑至近前。可能过于匆忙,小大夫依然气喘吁吁。
见状,柳依诺赶紧站起身,急急问道:“会下针么?”
为了缓解症状,此刻最好的办法就是施针。
小大夫闻言挠挠头,貌似很不好意思:“这位小姐,我家馆内的老师傅会些,可他出诊去了,我……也才刚开始学,仅知道点皮毛,还未实践过……”
我去……这附近只有一家医馆,再找别的大夫,恐怕黄花菜都凉了!施针需褪去衣衫,她自知晓男女有别,本打算让他们来弄,看来,今天非要她上阵不可呢……
于是,柳依诺咬咬牙。唉,救人一命,只当胜造七级浮屠吧!她是现代人,自然不会过分拘泥这些。再说,又并非全脱,没啥便宜可沾的。
“拿针来!”
“诺儿,先处理好你的伤口!”柳湘尘顾不及惊讶她何时懂得医术,他只看到她手上的伤,会令他心疼不已。
“哥……很快就好。”
柳依诺微微一笑,递给他个安心的眼神。继而不再耽搁,蹲下身后手脚麻利地扒拉开男子的衣物,同时接过小大夫准备好的细针,经火折烧过,才朝他的穴位刺下。
中医讲,治疗时当以主穴为主,大椎、水沟、后溪穴各进针,深度不一。同配百会、陶道、鸠尾穴辅助之,可较快缓解其症状。
果然,未过多久,男子最终渐渐平复下来,只是经过一番折腾,力气差不多被耗尽,此时躺在地面不停喘息着。
见他脱离危险,柳依诺也长舒口气,正准备起身,眼角却不经意瞄到那男子右耳耳垂上,竟还有个微型蝎子的刺青图案!
刚刚只考虑如何救人之事,尚未注意其他细节,但当她看到蝎子图案时,心中刹那间涌现出一股熟悉感,而脑子里,好似被什么撞到般,猛然刺痛了一下!
奇怪……她见过这种东西吗?假如见过,为何什么都想不起来?有没有可能,是她于一年以前接触到的?可又与自己有关联么?或者仅仅是看过而已,并无其他?
“诺儿……”柳湘尘瞧她盯着昏睡中的人发呆,不禁紧蹙眉心,即刻俯身将她拉起。之后又示意千浔和千羽为男子整理好衣服,并安排送去医馆休息。
……
“……啊!哥……”终于回过神的柳依诺哀嚎一声,眼圈霎时红了。
“怎么了?”
“……疼,你轻点儿擦……”
“还知道疼?”
“……知道。下次不会了……”
“下次?”
“……啊,没有,没有了……”唔,他还是不是她哥呀?
处理并包扎好伤口,兄妹二人才转身回到马车旁。这时想起,他们还有个“刮蹭事故”没解决呢!
“柳依诺,有些日子未见,听说胆子大了不少啊,被禁足的滋味如何?”一袭蓝色丝质锦衣,挺拔修长的身材,五官轮廓清晰,目若桃花,鼻梁坚挺,两片薄唇邪魅性感。可正是这张邪恶而俊美的脸上,此时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
柳依诺白了他几眼,轻嗤一声:“莫大人又在狗拿耗子呢?”
莫梓兮,当朝都御史。和穆泽枫、云靖秋他们是好友。当然,他也是前身的“死对头”。
别小瞧都御史,虽然大多品级不高,但有致命弹劾权,且独立于诸部之外,因此即使官拜丞相也忌他们几分。
但前身所怵头的并非其身份,而是他经常怂恿穆泽枫取消婚约,只因她虽为尚书之女却相当“没品”,这也是众人皆知之事。
不过,再如何牛叉,她每回见了他,都像针尖对麦芒,谁让他那么欠抽?
“彼此彼此……”莫梓兮无所谓地摆摆手,笑若春风。
但是,她刚刚的所作所为,自己在后面看得一清二楚。并不否认,如此举动连他都深感震惊。
不要说一般医馆的大夫,恐怕宫里的御医也没见过此法吧?另外,看她当时认真的神情和娴熟的针技,没有个几年功夫可达不到……为何,她掩藏了自己的医术?
当然,即便内心如何觉得诧异和疑惑,但表面他仍旧不动声色。
“莫大人……”柳湘尘上前一步,拱了拱手。“今日之事,本属意外,若府上马车有被损之处,我们愿意支付银两修补,大人意下如何?”
“柳将军,马车倒无妨,只不过,好像是令妹对本大人似有不满才对?”莫梓兮唇角微翘,负手而立。这个臭丫头,他就是看不顺眼。
“谁说的?莫大人难道没听说过,打是情,骂是爱么?”柳依诺闻言,故意笑的花枝乱颤,且伸手拍拍他肩头。
“莫大人还是离本小姐远点吧,万一小姐我骂上瘾,那你和王爷夫君这对好基友,可就不好办呢?”说罢,又露出个明媚的微笑,俏丽的脸颊两侧梨窝深陷。
“哈,走咯!”
转身,挥挥手,柳依诺毫不客气地先行跳进马车内。
柳湘尘则礼貌性向莫梓兮点点头,之后也随柳依诺离去。
望着他们越走越远的马车背影,莫梓兮低头瞧瞧手里那个“鸳鸯戏水”的红色荷包,嘴角不自觉勾起抹弧度。
方才柳依诺下车不久,他也紧跟出来查看情况。而那时眼尖地发现,这小荷包就躺在车轮附近的位置。想必是她不小心掉落的吧?
本来还想还她,可瞧她一副欠扁的模样,最终自己却改变了主意。还不还,那得看大人我心情如何呢……还有,打是情骂是爱?亏她好意思编的出来!另外,那个所说的“好基友”又是何意?怎么从未听过?
但是,只因一个小小的荷包,也只因他此时的一念之差,谁又能料到,日后竟会惹出麻烦的乌龙事件,直令他哭笑不得,苦不堪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