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
“大奶奶醒了,奴婢这就去叫大夫!”
耳边传来一阵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头晕目眩的纪清芷抬起仿佛坠着千斤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一抹绿影匆匆而去。
她记得她是死了的,被吊死在了苦守二十年,却被告知为他人做了嫁衣的小佛堂里。
还不等她思考,又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一双微凉的手贴上了她的额头。
“可算是退了烧,大奶奶若是再不好起来,只怕善妒的传言愈演愈烈!”
这声音......
纪清芷一怔,怎么会是梁嬷嬷的声音,她不是十年前就离世了吗?
一想到梁嬷嬷,纪清芷拼命地睁大眼睛,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晰了起来。
青灰绣文竹的帐子......八角雕十二花神的宫灯......紫檀木绣小狗拱球的座屏......
这分明是她嫁入侯府守寡时的屋子!
“大奶奶,喝点蜜水润润嗓子吧!”
见她苏醒,梁嬷嬷忙扶着她支起身子,在她身后垫上靠枕,扭身接过大丫鬟青璃递过来的茶盏,喂到了纪清芷的唇边。
纪清芷却只是愣愣地盯着梁嬷嬷,抬起酸软无力的手,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梁嬷嬷的脸颊。
“梁......嬷嬷......”嘶哑干涩的嗓音自她喉间发出,好似砂纸一般。
但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温热,确信了梁嬷嬷真的活着,心中涌起一股狂喜,瞬间红了眼眶。
“嗳,老奴在,大奶奶快润润嗓子吧!”梁嬷嬷见自己奶大的小姐,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红起眼睛,她也酸涩得眼里涌出泪来。
吸了吸鼻子,梁嬷嬷哽咽着劝道:“大爷平安回府,大奶奶该高兴才是,虽说带回来个小娘子……
梁嬷嬷顿了顿,小心瞅了一眼纪清芷的脸色,又接着道:
“到底眼下还没个说法,大奶奶放宽心,即便有什么,难道还能越得过您去?”
纪清芷顾不上梁嬷嬷试探的眼神,就听了个前面。
大爷回府?难道......
纪清芷记起,裴家祖父对她爷爷有救命之恩,为报恩许下婚约。
在她十四岁那年,纪家与裴家商议婚事,却不想身为嫡长子的裴元恺不辞而别,混入出征的队伍,孤身前往边关,三个月内屡立战功,却在一次追击敌首时遭遇伏击下落不明。
噩耗传来,裴家老夫人惊厥昏迷,裴家大夫人汪氏求到纪家。
为纪家百年声誉,她毅然嫁入裴家,裴家二爷裴云沧替兄拜堂,完成了这桩轰动京都的大婚。
就这样她成了忠武侯府的大奶奶,一进裴家便开始守寡,一守就是三年。
这三年她恪守本分,操持中馈,将已经衰败的侯府打理得蒸蒸日上。
老太太心疼她,劝说大夫人,过继三房的幼子到她名下,聊解寂寞。
大夫人心里不痛快,不敢顶撞老太太,却发作于她,初秋的下夜让她去立规矩,她因此染了风寒病倒,不曾想第二日一早,裴云恺竟然死而复生回来了!
和他同回的还有一名女子,两人动作亲密,府里都在传那女子将要进门,而自己这个大奶奶,因为妒忌才一病不起。
妒忌?纪清芷心中哂笑。
她低下头,抿了一口茶盏里的蜜水,一股清甜自舌尖晕染开,她的日子也该是苦尽甘来了。
再次抬头,她微微勾唇,眸中万点星芒熠熠,带着几分娇柔的精致面庞浮起笑意:“嬷嬷莫要小瞧了我。”
她话语平静却如金石击缻,震耳欲聋。
梁嬷嬷一怔,看着眼前熟悉的小姐,又觉得哪里不同了,似乎有了鲜活气,美得更动人心魄,哪怕是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她,也忍不住失了神。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丫鬟绛英突然来报:“大奶奶,楚姑娘来了,说是来探望您。”
纪清芷面上的笑容不变,倒是梁嬷嬷沉下了脸。
“什么糟践玩意儿也有脸来,没得污了咱们福熙院的地砖!”
纪清芷冲梁嬷嬷微微摇摇头:“好歹是大爷带回来的,来者是客,只当是过府暂居的娇客罢。”
随即她扭头对屏风后立着的绛英道:“请楚姑娘在明堂稍坐片刻,奉上好茶,莫要怠慢了。”
绛英应诺退去,纪清芷转而继续问梁嬷嬷:“大爷那边,眼下是个什么章程?”
见她这样不把来者不善的楚姑娘当一回事,梁嬷嬷欲言又止,却也只得回道:“一回来见了老太太和大夫人,丢下楚姑娘就回宫复命去了,连二老爷和三老爷的面都没见。”
“这一去就是一宿,今日卯时二刻,宫里传了话来,说是大爷深得圣心,圣上龙颜大悦留他夜谈。”
“大夫人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一大早就开始张罗着要大宴宾客,眼下整个侯府都热闹起来。”
大宴宾客......
纪清芷轻轻地笑了。
她这个婆婆怕是觉得自个儿终于要扬眉吐气了。
当初裴云恺一声不吭地离开,江夫人没少跑到纪府闹,说她是个灾星,克走了裴云恺,把纪家上下气得不行。
等到裴云恺下落不明的消息传来,老太太晕厥,昏迷不醒,江夫人又变了副面孔,上门求着她过门冲喜。
纪清芷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出嫁前母亲和祖母那满脸的泪。
要不是老太太挺了过来,她冲喜成了,她这个婆婆怕是要坐实她克夫的名头,把裴云恺和老太太的过世,全都怪罪到她的头上。
好在老太太是个明事理的,对她多有照拂,也见不惯婆母磋磨她,于是没少敲打她。
想起婆婆汪氏,纪清芷垂下眸子,敛去眼底的轻嘲。
念头急转,她对梁嬷嬷道:“大爷平安归来是天大的喜事,如今又得了陛下看重,更是喜上加喜,自然是要大肆操办一番,只是我如今病着,一时半会儿的好不利索,这大宴怕是要劳烦母亲操持。”
“既如此,你去请母亲过来,我索性将公中钥匙交还母亲。让账房的管事魏顺和银库的管事章守成一道,带着这三年的账册并旧历在账房候着,也好叫母亲施展得开。”
梁嬷嬷一听瞪大了眼睛:“大奶奶这是做什么,这岂不是将侯府中馈交到大夫人手里去!”
“大夫人素来不喜您,若是大夫人要为难您......”
纪清芷笑着摇摇头,眼里带着几分戏谑:“嬷嬷可还记得咱们初入侯府时,府里是个什么光景?”
梁嬷嬷一愣,随即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