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抬头,正好撞见纪清芷惊诧的眼神。
想到方才她瞪得溜圆的双眼,心下不禁哂然,嘴角竟隐隐有些笑意。
纪清芷偏过头,放在被子上的双手绞在一起,一时没有回答。
倒是江夫人坐不住了,一脸莫名其妙地追问裴云恺:“儿啊,你这是干什么?”
“这事儿与你有什么干系,怎么反倒你来道歉?”
“不行,这事儿我还真不能这么算了,凭什么这黑锅你来背了?”
江夫人跳脚,立即命自己的丫鬟去把针线房的人喊来。
裴云恺没想到江夫人竟然插手,他见纪清芷都没打算计较了,这事儿自然大事化小。
随即想到,江夫人是和楚薇薇一块儿来的,又不免疑惑地看向楚薇薇。
见她脸色发白,察觉自己的视线回望,勉强挤出一个笑,似乎不再慌乱。
他也摸不着头脑,竟不知到底谁说的是真,谁说得是假,一时也不好开口再劝。
很快针线房的人就来了,呼啦啦地来了五六个,将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江夫人让裴云恺把针拿出来给她们认一认,又将楚薇薇拽到了负责管理针线房的管事姜嬷嬷跟前。
扯着楚薇薇短了一大截的袖子说道:“你来瞧瞧,这是旧日里扯坏的还是新剪开的。”
嬷嬷借着明亮的油灯照出的光,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后笃定地回道:“禀大夫人,这是新剪坏的。”
“若是旧日扯坏的,压在了箱子里,断口的毛刺会扁下去,压得越久,就越明显。可这口子明显是刚剪的,毛边还呲着呢!”
一听这话,江夫人像是得了实锤一般看向纪清芷:“你还有什么话说?”
纪清芷并没有回答江夫人,而是转而看向梁嬷嬷:“我记得你回来禀报的时候说,你路上遇到了老太太跟前的瑞烟,她还翻了翻送过去的衣裳,闲聊了几句?”
梁嬷嬷立即点头:“对对对!瑞烟是老太太赏给楚姑娘的。”
“老奴送衣裳首饰的时候正巧在去芙蘅院的路上遇见了,瑞烟还好奇问老奴,大奶奶从来没穿过这样鲜亮的颜色,今儿怎么翻出来了。”
说罢转而看向江夫人道:“大夫人若是不信,大可把瑞烟叫来问问!”
她的话一出,纪清芷余光注意到楚薇薇的身子颤了一下。
江夫人狐疑地看了看纪清芷又看了看梁嬷嬷,扭头冲门外喊道:“去吧瑞烟叫来!”
人群后头改名叫绒儿的瑞烟伸了伸脖子回道:“大夫人,奴婢在这儿!”
听到她声音的众人挪开一条缝,让绒儿挤了过来。
她忙给江夫人,裴云恺和纪清芷行了礼,旋即看向楚薇薇有些讪讪地说道:“奴婢见过楚姑娘!”
此刻楚薇薇的脸色已经煞白,低着头好似没有听见。
纪清芷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又迅速敛去,依旧半阖着眸子歪在床上。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一道视线投来,她下意识地望去,却是撞到了裴云恺的眸子里。
她撇开视线,微微侧头,似有羞怯,面上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姿态。
裴云恺心尖动了动,又迅速敛下眸子收回视线。
视线交汇不过是一瞬间,绒儿已经开始叙述起了撞见梁嬷嬷的经过。
正如梁嬷嬷交代的那样,两人说得并无偏差,瑞烟还很是笃定地回答:“当时我觉得衣裳漂亮,还抖开欣赏了一番,确认袖子是完好无损的。”
她刚说完,针线房的一个小丫头也惊叫起来,说这是她给杏儿的缝衣针。
杏儿是楚薇薇的婢女,江夫人是知道的,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事儿查来查去竟然查到了苦主的头上,顿时难以置信地看着楚薇薇。
“楚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针分明是你身边的婢女要去的,怎么反倒埋在了送去的这件衣裳上?”
楚薇薇犹不死心,又好似难以置信后的不愿相信:“这不可能,不可能是杏儿干的!”
“一定是哪儿出了错,这针是不是你们看错了?”
“怎么就认定了是针线房的针呢?”
姜嬷嬷显然是咂摸出个味儿来了,撇撇嘴解释道:“楚姑娘恐怕还不知道吧,咱们针线房的缝衣针和绣花针是不一样的,跟外头铺子里卖的也不一样。”
“针线房多用的是绣花针,这批针都是三年前大奶奶托人从苏浙运来的,是福昌号出的上等针。”
“针细如发,只有一批从前府里留下的缝衣针是这种圆孔的粗针。”
“一般各位夫人小姐屋里头做针线活,针线房的不敢怠慢,所以给的都是绣花细针,只是大奶奶屋里有自个儿的针,也用不着从针线房支取。”
“这根粗针怕是房里的丫鬟问杏儿姑娘,确定不是做绣活,这才给了缝衣针。”
方才惊呼的丫鬟也立即站了出来,明明白白地讲了是杏儿说要缝补袜子,这才给的粗针。
江夫人就是再傻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气得伸手就在楚薇薇身上掐了一下。
“好嘛,你个不要脸的贱货,今儿竟拿我做筏子搭台给你唱起了戏!”
见她作势要打,裴云恺只得上前将楚薇薇拉到了身后护着。
如今事情已经很是明了,楚薇薇躲在裴云恺身后埋着脑袋瑟瑟发抖,但所有人看她的眼神却充满了鄙夷。
姜嬷嬷忍不住啐了一口道:“谁家还没进门的姑娘就上赶着诬陷当家大奶奶,真是好毒的心思!”
她声音不大,奈何屋里安静,不少人都忍不住点头附和起来。
裴云恺也有些恼火,可事已至此,他只得再次看向纪清芷。
纪清芷察觉他的目光,再次回望,眸子里波澜不惊,俨然早已置身事外。见他看自己,她才好似恍然,随即黯淡了神色,一脸失落。
裴云恺突然就开不了口替楚薇薇求情了,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烧。
却听耳边传来了她如青石击玉的声音:“母亲算了吧!”
“想必是楚姑娘身边的丫鬟自作主张,楚姑娘也是被蒙在了鼓里,这会儿又顾及主仆一场这才自己认了下来。”
“她救过大爷的命,想来是个极纯良的人,断做不出这么腌臜的事来。”
“今日连累母亲忙乱一场,也有我的不是,母亲还是消消气,先回去好生休息,明儿还得替大爷筹办洗尘宴。”
提到洗尘宴,又似是想到了那库房的一大串钥匙,江夫人的表情总算缓和了些许。
但到底被人利用了一番,心气不顺,又狠狠地瞪了楚薇薇一眼后道。
“坏了心肝烂了肠子的丫鬟,还留着作甚,快些打发出去,免得带累了侯府!”
骂完人,江夫人气呼呼地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