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子带着仇天沽连掠了数个山脉,只见鬼饮在空中又是连吐几口老血,用虚弱的力道捏了下道长臂膀,伴着垂死暗沉的声音说道:“老弟……放我下来。”
眼见离魔教渐远,春秋赶紧落在一块山坡下的隐秘树林。那天地间,如血般的残阳已行将落坠,仅仅留下天际的一抹刺眼的猩红,璀璨浩瀚的星河渐渐在夜空缓缓铺将开来。
“春秋啊,老夫自大,害了……害了须师弟,还差点害了道长……”鬼饮天沽残喘道。
“兄台莫要言语,调息护体吧。”
“我命不久矣,那……畜孽修为……至极,已将我道……道息尽数破灭,竟是在一两个回合间。”
春秋何尝不知,纵自己幻明得道,此刻要救如此伤重难返的鬼饮,已是无力回天。也只能将鬼饮平安带回西蜀,了以善终。那日自己在迷魂凼掳了一个魔教中人,逼他说出魔教所在和出入方法,换了那人衣服昼夜兼程来助,却还是没拦住仇天沽。此间任何宽慰,身边将殁之人内心都非常清楚。
“苍生之命……愿得保于那孩子。春秋老弟,老夫毕生修为……所结金丹,我死后,你……你一定要取走,给……给那小子……我仇天沽……死前……只能再给他指一件物事……你听好,先师曾言,我青城后麓慈……元洞内,先祖青城丈人熾有天机玄妙……连我师尊归云子也一直未能破解禁制,望淮昭能……有此机缘。咳咳,老夫修行一生,终得老弟点拨,重悟……大道,死不足惜了。愿老弟将小子教化得成,以安天命。还有,老弟,若他日遇得我恩师,你,替我转告,天沽不才,但,终不负师尊教诲!”
鬼饮用尽全力说话一席话后,双面望天,口中喃喃道:
“师祖、师尊在上,师弟知错回头,死前,已自绝于魔道,您,宽恕他吧……”
言罢,青城真人仇天沽,溘然长辞……
春秋满目含泪,眼望苍穹,内化中泛起阵阵莫大酸楚……这苦楚中有对鬼饮的悲叹,也有对须无意的敬佩,更多的是那深深的忧虑和无力感。
今日见到冥龙之势,显然已大大超出自己预料。一旦那冥龙出窍得破,有了凡体可借,自己洞府外的禁制将是形同虚设。在这人界凡间,仅凭自己及淳远、静然宗门之力,恐已难堪大任。而幻明城当下为防范血心妖域和溟华界的汹汹魔势,从宗主到各院长老都疲于应对,要调其他幻明仙真助力于自己定是捉襟见肘。当初下界之时,宗主上官夕照的嘱托犹言在耳,这千斤重担好似要压得自己喘不了气来。
踟蹰伤感之间,那天际突然破下一道炫目的青色光芒,急速地聚于鬼饮遗体周围,不及春秋细看,又转瞬归于浩瀚星河,消失在夜空,让春秋诧异不已,作为幻明真人,他隐约知道,自然道修为的天沽鬼饮早已破出轮回,难道其魂魄被上神收去了传说中的某处?
而此时的神冥殿内,一片狼藉,惟有石壁内仍然魔滔汹涌,甚至那暴虐之势更盛于平日十倍……
“嗵……”
忽然间,一道通红色的巨大焰芒自那沌灵晶石豁然而出,瞬间冲破大殿石顶,直窜九天,将那方圆百里映得透亮血红……一个妇人狂笑着从那伴着滚滚魔潮的焰芒中款款走出,殿内教众定睛一看,却正是那淮昭母亲,张氏。妇人抬起双臂,来回转了一圈身子,将自己审视打量了一番,那神色看着颇为满意,伴着冷傲狂笑,张氏也未有言语,便倏地起身掠空而起,自那被撞破的大殿顶上缺口飞身而去。
百余里外,春秋子刚刚取了鬼饮修为金丹,掩埋好逝者,也猛然看见了这突发的异象。望着乌江边那道通天的焰芒,脸颊不禁一阵抽搐。心念闪动,便急急地往蜀地方向竭力御空而去。
西蜀迷魂洞府内的密窟中,淮昭心绪不宁。师尊已走数日,并未见回还。从仙长离开时的严峻表情,小子已知春秋子此行必不简单。心不静,这修习也无甚进展。入夜后,淮昭不觉便伏在石案上沉沉睡去……
瓦屋森森夜色中,冥龙附体的张氏自天急坠,来到那寒鸦塔前,看着禁制下的迷魂凼茫茫瘴气露出一丝冷笑。很显然,冥龙竟先于春秋子抵达这里。
妇人突然双眼泛起红光,将那凼内扫视了一遭,未出多久,此魔头便似看出端倪。作势间将那拇指与无名指一搭,自手中弹出一道魔诀,即刻间方圆十余里的八处禁制纷纷爆裂消失,寒鸦塔也在最后轰然坍塌。
又是一阵魔睛扫视,冥龙便发现了那山体内洞府中的禁制所在。
“咦?我通天神识居然看不见这地慧,也是奇了。此处独存的禁制,必是藏匿那小子之处。”妇人自语笑道,一记魔诀将洞府石门轻轻拨开,便飞入那春秋洞府。
果然,一番手段破掉禁制后,冥龙透过打开的密窟石梯,一眼便望见那伏案而睡的淮昭。
“先尊神魔如此庇佑,冥龙今日大事成也!”
伴着心中狂喜,化为张氏的冥龙疾速地跃到淮昭身旁,没有丝毫停留,便将一双惨白的双手伸向孩子胸口,就要取那冥龙印记!
突然间,冥龙仿佛触碰到一股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吞噬之力,竟刺得他(她)撕心裂肺一般缩回双手,这才注意到这托世的地慧童子身上笼罩着一层金黄色气晕,更让这魔头讶异的是,方才一触,自身修为竟被那气晕吸走了接近一成!
冥龙气恨难平,但又极为奇怪费解,那心思骤然集中在这唾手可得的大造化上,便忌惮地隔了些许距离,低下头仔细端详起淮昭身上的神秘气围来,却已是再不敢放肆出手。
就在冥龙恨恨不解之间,匆匆赶回的春秋子也到了。
看着徒儿身边的妇人,道长知道,这冥龙魔魂已破出窍,此番借得了宿体。目睹此情,心中大急,但情急间却骤然发现这魔头仿佛并未得手!更未觉察到回返的自己!
虽乃幻明真仙,春秋子此刻还是勉强地摁下了内心巨大的惊忧急迫,将两足轻轻踏地,悄然飞掠到冥龙身后,瞅准机会,道长急速将拂尘化作幽蓝法剑,倾了全身修为,将太虚剑气的终极剑法“神剑式”祭出!
法剑迸发出的幽蓝光亮霎时将密室照得光亮无比,冥龙竟不及反应!
只听一声绝望的悲悯惨叫,将淮昭自梦中惊醒,可是孩子,看见的,却是平生中最痛彻心扉的一幕!
冥龙宿体被刺,自家魔魂也是受了重创,这魔头只得回身击出一记黑煞冥掌,拍在耗尽内力的春秋子肩上,却渐渐控制不住魔魂自淮昭母亲体内飞出。诡念转动间,冥龙惺惺作态般凄苦地喊了句:
“昭儿,我的昭儿……”。魔魂一旦离了宿主,又无沌灵晶石在旁,自然功力全无,这冥龙魂魄便即刻离了倒地的张氏身躯,光一般毫无声息地,遁出洞去……
“娘!娘!你醒醒,我是昭儿啊!”
“娘亲!你为何要杀我娘!呜呜……”
孩子凄厉的哭声回荡在洞府,回荡在迷魂凼。春秋子重伤倒地,只是那幽蓝长剑还插在张氏的后背。
淮昭抱着娘亲尸身,眼里一股怨毒之气聚向春秋子。
“魔教杀了我爹,你却杀了我娘!你为什么,为什么!”
浑身伤势的春秋眼见此景,便知已遭淮昭误会,内心悲愤郁结,一口鲜血喷出,喘息着竟说不出一句话,却见淮昭放下娘亲,拔出那法剑就奔自己而来。
“我杀了你!”法剑瞬间青光大盛,带着满满的怨恨,只是凝在空中犹豫不决。
此情此景,春秋子无奈地苦笑着,缓缓闭上眼睛,心中已是哀痛难平。
“天,不由我啊……”
仙长不想自己,此刻竟是要死在倾尽心血的淮昭手里。幻明城的重托,宗主的嘱咐,看来即将被这始料不及的命运所颠覆。
“你们都是恶人……”足有半晌,悲痛欲绝的淮昭,狠狠地扔下法剑,仰头绝望般长叫一声,便抱起母亲尸身冲出洞府,遁夜而去。
翌日。
春秋在浑身刺痛中缓缓苏醒,却猛然听见洞外有人言语。
“这禁制不知何时被破的,你我找了一夜,却未有任何发现。”
“令使,这里有一处洞府,开着门的!”
“哦?……慢着,咱们勿要轻举妄动,刚刚见到山路上陈令使和他属下两人尸首,死相那叫一个凄惨啊。你我连那小儿也敌不过,还是速去禀报门主的好。”
两人说罢,听动静似是离开了。
春秋子听此后,心落下一点,听那言语,这周围魔教之人,应是并未拿获淮昭。可眼下自己伤势沉重,几乎丧命,不经过十日以上的调息休养,断难恢复到平常,可十日如何了得,淮昭独自出走,可谓步步凶险。一月后,那冥龙魔魂必定再借凡体,卷土而来,自己如何抵挡,思虑间不由得心急如焚,欲扶壁起身,那两腿却似灌了铅似的沉重。
道长胸口剧痛,体内那无相道的真气也是乱得七上八下,手抚心窝却摸到了怀中鬼饮的金丹。
世间修者,修行达到一定根基,便自腹内丹田逐渐凝结内力丹元,不论道修、佛修还是魔修,这丹元沉隐于气海,可将初修以来的功力所获,包括苦修自结、吸纳天地自然元灵等,不论气相或是液相收获,均以至纯的固相凝集于金丹内,可存可用。有所取用之机便调化为气相,以真气为其表现。至于魔修之不同,乃是内力丹元会因魔性驱使,随着修者突破境界而幻化成魔婴沉体,并自噬他人活体甚至本体精血已促修为,可谓至恶至极。魔道自称元婴,冥龙所炼元婴,当下便是魔魂所寄。
鬼饮金丹凝结了仇天沽数百年修为,可谓精纯至极,春秋心念闪动,向天揖手道:“天沽兄台,春秋当下无计可施,暂借金丹恢复元气,贫道心知丹元乃兄台欲助于地慧之苦心,春秋此得未有私念,请兄台明鉴。他日为助淮昭大任。贫道誓将你我二人之修为一并交付小子,望兄台恕罪!”
说罢将鬼饮金丹化入内息,小心缓慢地将其与本体元丹触碰、交融。
两个时辰后,春秋将两粒金丹融合,骤然间内息渐稳,宏大之势绵绵而来,双眼睁开,自知得鬼饮修为,自己已大晋自然神道。随即心凝道诀,打开识海,便寻淮昭,只看见洞府外,不知何时到来的静然和淳远正将聚在门口的魔教众人击溃,可是,自然神识中,却毫无孩子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