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巨擘,一代心学宗师王阳明在南安大庾青龙港溘然长辞,其幼子王淮昭伤势沉重,冥龙魔教虎视眈眈环伺周围,淳远大和尚不敢停留,当下对秦冲、之贵合十礼道:
“阿弥陀佛,人命攸关,阳明先生身后事还烦请诸位劳神打理,我即刻带孩子随静然师太往三清山寻药草救命,不敢耽搁,老衲与静然师太就此告辞了。”
秦冲等人此后护送阳明灵柩回了守仁故里绍兴府,此不多表。说那淳远背着淮昭随静然星夜兼程赶到了距南安不远的三清山。
三清自古道教兴盛,因玉京、玉虚、玉华三峰宛如道教玉清、上清、太清三位尊神列坐山巅而得名。大明开朝以来,更与三百里外的龙虎山遥相呼应成为修道圣境。景泰皇帝登基后,三清山道教达到鼎盛,一跃成为海内道教集大成之地。
静然师太所住持的玉灵观在三清东麓,相比三清宫要幽静不少。因僧侣入观不便,淳远就在山下猎户人家借宿。静然回到道观,便吩咐弟子即刻去药园,采摘那虚罗还阳草按玉灵秘法熬制药剂,每日按时给淮昭服用。这神仙药草乃百年来玉灵观独有,对罡气所致内伤有独特疗效。
转眼间,次年新年正月将近元宵,那秘制草药果然神效不凡,加上静然悉心照料,小子逐渐已可下床行走,整个人恢复了大半。只是淮昭虽小,却经历如此生死磨难,又失了父亲,仿佛长大了好多岁。免不了终日闷闷不乐。想起爹爹、娘亲,不时伤从心起,暗自哭泣。幸好观中有小丫玉姝陪着不时逗趣玩耍,也算少了些少年悲愁。
这日午后,淮昭服了药,心中依然苦闷,起身寻玉姝不见,问了扫地道姑,却被告之丫头正被静然师太带着和一众道姑在内堂修习功课。孩子乖巧,也没打扰师太,自己便独自抬步来到玉灵观后山小亭。那亭中置有石凳,小子百无聊赖坐将下来,将那小下巴搁于手掌之上,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望向远处的千山万壑。
玉灵观后山被道姑们拾掇得整洁有致,各类花草在早春雨露阳光的滋润下,漫溢着勃勃生机。十来株傲雪寒梅正在争相盛放,不时传来阵阵扑鼻幽香。孩子望着三清山脉翻滚的云海,念着爹娘心事,想到自己小小年纪,不晓得未来何去何从,沐浴着洒落下来的温暖阳光,发起呆来。
恍惚中突然看见一阵仙气袅袅里,出现了一群仙神般的少年,身穿佛家僧衣,手持各种不知名器物,低声地从眼前说笑而过。片刻间,其中一人回头望见淮昭,叹了口气说道:
“看他还是在此境迷思罔顾,佛尊禅意,他几时才能参破明了?”
只听另一少年僧侣接话说到:
“是啊。诸位师兄,他已来此幻境十数次有余,怕是心思郁结在某处,悟解不出了。”
此时,一位年纪稍长者少年言道:“佛师尊大智,我等无须多言,莫要泄了天机。他眼下年纪尚幼,还不知要经多少历练磨难才会得道大成。倘若是换作诸位,怕适此幻境,也得人间不少年岁吧,地慧师弟大任在肩,让其徐徐参详便是……”
一番话像是说给小子听见,又像是互相言语,只听得淮昭一头雾水。正懵懂不解,那一众少年僧侣却骤然不见踪影。而恍然间自己不知何时置身于一片细细如茵的草地上。草地前方豁然矗立着一株枝叶茂密的参天大树,一派生机盎然。小子何曾见过此等神仙地方,脑瓜子好奇地左顾右看,一路踯躅前行,不一会缓缓看到有一袭幽潭映入眼帘,那潭水清冽见底,数座宝瓶状小石塔屹立其间,水面上青莲朵朵,一层温润神秘的霞霭飘荡于水面,又似有梵音渺渺,阵阵传来。
潭中央赫然一块巨石,泛着微微绛紫颜色,浑然光洁如玉,上面依稀刻有字迹,淮昭远远的,无法细看辨识不清。小子正挠脑间,突然一阵壮阔恢弘的梵音自天地传来:
“阿……啰……跛……者……娜。汝今善听,谛思惟之:阿者是无生义,啰者清净无染,离尘垢义;跛者亦无第一义谛,诸法平等;者者诸法无有诸行;娜者诸法无有性相,言说文字皆不可得。以娜字无性相故,者字无有诸行。者字无有诸行故,跛字无第一义谛。跛字无第一义谛故,啰字无有尘垢,啰字无有尘垢故,阿字法本不生;阿字法本不生故,娜字无有性相。汝知此要,当观是心,本来清净,无可染著,离我、我所、分别之相。入此门者,名三摩地,是真修习。当知是人,如来印可,功德殊胜。”
淮昭闻听此音,不知应了何力,竟小腿一软,正膝端端跪将下来,两手合十拜伏在地。过了半晌,那潭水伴着巨大水声翻滚涌动,岩石被徐徐淹没,周遭顿时化为一道虚空,骤然消逝。
淮昭睁开双眼,果然是自梦境醒来,不禁自语喃喃道:“又梦见这个了,也不知道梦里说的到底是些甚么……”
只听得一声“昭哥哥”,肩上已被人拍个不停,眼前玉姝笑着说:“师姥师姥,哥哥在这睡觉呢。”
只见天仙般的静然师太手提拂尘,正微笑着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过来。
“善哉,后山如此寒冷,也竟然睡着了。淮昭你伤势初初得愈,切不可凉了身子骨。”静然自幼时便跟随师父踏入漫漫苦修,自是从未有过儿女之情,但是骨子里的母性让这仙姑般的女道士,对小孩子格外疼爱,虽已过而立之年,但自从给淮昭养伤开始,便如从小养育玉姝一般,将小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师太、玉姝妹妹,我刚刚又做了那个梦,老是梦见一潭水,那块石头,到处都是一种声音,一直在念着什么,那言语可我却怎么也听不懂。”淮昭嘟囔到。
“哦?来,给师太讲讲到底都梦了些甚么。”静然慈爱地揽过孩子,轻声问到。
淮昭便将这记事以来一直做的这梦与师太讲了,梦境中的复杂揭语,孩子当然无从复述,巨石上的字样更无法描绘。
静然也是毫无思绪。不过依数十年道家修行,师太自是明了,人如有梦境如一,往复而来,个中应是有机缘蕴含。淮昭所以引魔道来寻,难道和这梦境有所关联?师太当下暗忖须将此事尽快与淳远大师共作计议才是。
静然抱了抱淮昭说到:“乖孩子,做了个白日梦而已。以后师太给你解梦,好不好?”说罢捏过孩儿小手捂在手里哈了口暖气,却猛的脸色一变,突觉孩子体内竟隐隐流动着一股真气,恰似自己当年修行小成后的境界。
“咦?”
“淮昭,你可曾师从过哪家道法或者佛法修习过的?”师太急匆匆问到。
“哪有啊,什么道法佛法呀,我就念过师塾。师太,我想爹爹、我想娘亲,呜呜……我要回去给爹爹守灵……呜呜。”
静然见此不由得悲从心来,暗想世事不堪,竟如此为难一个黄口孩儿,父亲故去却不能守孝送别,眼里也不忍掉下些许清泪,只好轻抚着淮昭额头说到:“你的父亲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淳远大师父,实属无奈,有很多坏蛋要于你不利。淮昭,这世间磨难你也只是刚刚经历一二,你的爹爹生前济世为民,悟透世间道理,是百姓称颂的盖世英雄。你虽还小,当如你父亲所嘱,要立道义于此生,做出一番事业,才不枉你爹爹的厚望,明白了吗?待你身子痊愈后,一定要听大师父教诲。淳远大师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得道高僧,一身佛学修为也已登峰造极,孩子你一定要练得一身本领,从善除恶,做一名顶天立地的侠义男儿,好不好?”
淮昭听得此言,那小小孩童的眼神中也怃然出现一股坚毅之气:
“嗯!师太。淮昭一定要做爹爹那样的大英雄!”
他虽是阳明之子,但他还过于幼小,他或许现在并不清楚父亲一世伟岸的成就经历,但他永远记得父亲高大的背影,匡扶社稷、心系黎民他暂时理解不了,但光明磊落、扬善除恶、一身正气是父亲从小一直谆谆教诲的,他懂。
“来,你且坐好,按我说的心法口诀做来……”静然思量着,既然淮昭体内已有真气护存,教他体验调用,应是大有益处。
说罢,师太便喃喃念出三清道家御气心诀,引导着淮昭摸索调动那股真气。这孩儿聪慧,一炷香功夫便有了领会,眼里虽还有泪花儿,却高兴地蹦跳着对静然道:
“好好玩,师太。肚子里暖和得好舒服,像个小猴儿左右跳窜着,我一下子都不觉冷了。哎?好像我身上的伤痛也一下子轻了很多。”
静然爱怜地笑道:“记住,此乃内家真气,对你人生修行大有裨益,虽其来历不明,但眼下我看,似对你并无妨害,但你一定要谨慎关照。平日可依我教你的心法修习,促其精纯,切不要急进,这真气有什么异样,你以后要即刻告于我和淳远大师父。”
淮昭这些日子听玉姝讲起过当日大庾城外大和尚与紫衣恶人的惊人斗法,心底对淳远的本事自是仰慕不已。更闻玉姝虽比自己年幼,却得静然师太指引,已习得三清渺婵功初层功法,那日亲眼看见小丫头御动指尖真气生生将一丈开外的树枝击断,好不羡慕。今日得晓自己也已有了内功根基,自然开心无比。
“我记住了,师太……”
“嗯,乖。现在随师太回去,我们的淮昭该吃药了。”这边静然微笑着牵住孩儿起身准备回观,刚下得几级石阶,却倏地娥眉一横!
“贼徒,还不现身?”
一道凌厉御气指法击向山岗后的一处草丛而去。
只听那丛中一声闷哼,有人已是挨了个实在,不过这苦主仿似也不寻常,吃了大亏却依然拼了剩余力气使出轻身功法,掠地而走往观外逃去。
静然顾忌两个孩儿,提防着对方调虎离山,也没有追赶。便带着淮昭玉姝匆匆回到内堂,即刻着人将山门紧闭起来,并调遣观中得力道众巡查守护。一边不敢怠慢,差了座下弟子玉琸带两师妹去请淳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