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灵观内。
魔教圣使和那破旧道士四目对视,彼此的目光中,犀利中皆是透着淡然。那,正是绝顶高手之间的意识交流。
“冥龙左使,须先生。”道士语气轻缓,微微笑着。
“哦?呵哈哈,这位道友,竟知道老夫的姓氏,我神教之外,这世上并无几人啊。哈哈哈,想必,道友也是为此子而来啰?”
“正是,正是,哈哈哈哈,无量天尊……”
“这,有点难了。老夫要的,好像从来别人是拿不走的……”
“不如切磋一番。假若我胜,小子归我;我败嘛,我当然是走人离开。这样干脆,道友看如何啊?”一番话中,带了四个“我”字,足见这冥龙左使的性情非常自我。
道人笑着回道:“哈哈哈哈,须先生果然豪兴,甚好,甚好!”
老头轻轻将淮昭放到院内井边,便腾身而起,在那数丈的空中笑道:“观外清爽宽敞,道友外边来。”
掌灯道人微微一笑,也御空而出,跟着落在院外。
院内两边知晓,此乃决定淮昭去向的对决,此等修为的高人在场,现在谁想暗自带淮昭走,都是徒劳。一众人等竟不约而同停了打斗,一起涌到观外来,分站两边,远远观看。对一名修者来讲,不论他所循何种修行,目睹这种对决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强者,对任何一位修行者,都是最好的鞭策。而眼见为实的强者,有的人,或许穷其一生修行路,也难见几个。
天空一轮近满圆月高悬,山风阵阵,清冷肃杀。玉灵观山门外是大片空地,已近深夜,月色下泛着层层薄霜的微光。
远胜园林兴未阑,拿舟飞出小溪湾。
光摇一碧回环水,翠挹三清远近山。
似惜雨晴天恰好,真忘名利日长闲。
松筠不锁神仙境,携得烟霞满袖还。
此情此景,那须左使居然吟出一首诗来。好像即将开始的不是一场惊世骇俗的斗法,而是一场以诗会友。吟罢更接着发出一阵爽朗的长笑,貌似惬意非常。
很明显,对这位魔教圣使来说,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像样的对手了。一个前行在修行路上、志在高远的人,他知道来路艰辛,去路深远,更知道天外有天,这天地间永远没有最强,只有不断超越自己才能更强。不败并不是一件好事,只会麻痹自己,疏于进取,甚至会带来莫大的恐慌。不败,只能说明一件事,自己的眼界和格局还一直禁锢于自我中,是令一个长年苦修的人莫名害怕的一件事。
而眼前的道士面对自己那淡然的眼神让须无意确定,自己正面对多年来最强的劲敌。很奇妙的,内化中那种对对手的期待竟还包括了不少释然。
“好一句松筠不锁神仙境!须先生,贫道礼赞了。”掌灯道人颔首笑道,说罢拂尘搭臂,微微揖手。
“道友看来也是雅致之人了?今番一战,若你我二人还活着,老夫一定和道友煮茶论诗,岂不快哉。哈哈哈……那卧牛山,老夫种有东海蓬洲所寻的好茶,记得哪年明前来品,哈哈哈……”左使面对眼前谦谦有礼的道士,心中竟有种相见恨晚的欢喜,随即笑言说到。
“须先生豪情快意,若有此缘,贫道必当应约。那么……请了。”
说罢,掌灯道士拂尘一抖,右手法诀轻搭,挽了一道半圆起手,只见他掌心顿时青光汇聚,直刺得在场各人两眼发黑。片刻之间,青光凝成一股半月状气弧,形态更是暴涨。随着道人“呔”的一声厉喝,便离掌而出。
“乾坤溯月!”
人群里的静然暗自惊呼道。自己也是闻听先师讲过,相传道家仙真上修才得习炼的“混元诀”中蕴有“乾坤九式”的惊世功法,乾坤溯月乃是第一式。是修习者经年累月汲取月华精粹为已所用的至上神技。掌灯道人出招起势、青光月弧皆与先师描述一致,今日亲眼所见,才相信此等传说功法在凡世间竟当真存在。
这边须左使也是两臂环抱,早已暗自运势而发。见青弧袭来,一个转身,右拳当空击出一式,瞬间将真气化为一道凹形气墙,将对方的功法生生罩住,凹形波墙渐渐将青弧围拢,两团真气外紫内青,仿似金镶玉一般熠熠生辉。但就在毫秒间,情势突变,靠近冥龙左使的一端竟渐渐吃力不住,青弧似要突破气墙墙围。须老头眉头一蹙,大感意外,心绪抉择中不得不化拳为掌,将两股真气引向身体左侧飞出,霎时间被击中的一座小丘顿时炸裂为碎石,四溅开来。
在场的人都明了,这一回合,须左使可用狼狈来形容,明眼者都看得出,掌灯道人此式并未倾尽全力,更多的是初初试探而为。魔教人众见此皆面露惊惧之色,而道家一边已有人赞叹起来。
这圣使何等沉炼之人,自不会为现场这些俗辈作势烦扰,但内化中也不禁心绪恼荡。一个甲子来自己兼修道、魔两法,被神教尊为左使,在道魔间苦修百年而觅得不可思议之平衡,自认将两界修为所成炼和得圆满无暇。除了教主冥龙深不可测,自己远不相及外,几乎未遇到过什么劲敌。此次差他前来,竟为一个孩童,又听对手乃是淳远、静然,本极为不屑,却不想在这三清山竟遇到了突破自己气围的存在。
论内力修为,道士绝不在己之下,若不借助他力,自己断难占得先机。心绪略定,须左使便决定要拿出毕生修为,扭转颓势。
只见他自怀中缓缓祭出一座泛着浅白气晕的古铜色圆球,伴着口中法诀凌空而出。随着圆球急速上升,其气晕愈发浑厚,至极处骤然破出细密如麻的光芒。
“千妖塚!”见此造化,魔道一边的紫衣护法不禁出声惊叹到。想他虽身为神教护法,也仅仅在平日各位教中长老护法攀谈中听说过圣左使这非凡手段,今日竟得见了。
果然那缜密的光芒间妖气大盛,虚空中各种妖邪妖兽遁形而出,不知这左使要耗费多少年月,寻遍多少秘境,才封印了如此众多的强大怪异妖物。
那千百妖孽似得了号令一般,使出各自手段,向道士扑将过来。却见掌灯道人面如止水,并无丝毫惊骇,便将那破旧道袍脱下,展于胸前,拂尘一撇,道袍随即飘出,法诀起处,破旧衣袍隐约间竟然幻化为一道青白色太极光盘,其间裹满了无限真元,迎那一众妖邪而去。这急速旋转的神通乍一接触妖众,便有各种金黄色的卦形飞出,将一个个妖孽击得凄厉惨叫,化为无形。众人惊诧之间,那须左使通脸胀红,恼怒间已将腕口割破,一股血气从手中祭出,汇成一团红雾将青铜光球包裹,看其所为,势必要作殊死一搏。
“隆……”的一声巨响,青铜魔球骤然暴涨,竟在空中喷出一道血咒,一头浑身渗溢着鲜血的狮首龙身巨魔化形而出,足足高出寻常人两丈有余,那粗壮蛮横的前肢挥舞着一柄黑铁大斧,居然一斧将那太极法盘砍为碎片。这边道士即刻捏了一絔道诀,将那些碎片顷刻间化为点点青光收到掌中。
“无量天尊!”
随着一声宏钟般的道号喝出,掌灯腾挪而起,拂尘离身而出,化为一柄泛着殊蓝道气的长剑,在空中叱咤抖动不已,仿似在听候上神号令召唤,就要一击而出,降妖除魔。
圣左使见此,也是大喝一声,再次祭出两团更浓的血雾,裹于巨兽全身,那孽畜顿时发出震天般嚎叫,两肩在黑气腾腾中呲裂出更多手臂,持着各种魔家法刃,合了主手的魔斧一起向掌灯道人砍来。
在场的人都知道,胜负即将分晓。
道人在月色照映的夜空中白发飘动,将那道诀向天一指,刹那间双眼微微闭合而又倏然睁开,仙身疾速灵动,化为一道闪耀夜宙的青光,融合到长剑里去了,光芒中一句庄严宏盛的道号传来。
“大……道……自……然。”
“嘭”
一股巨大的气浪将在场无数人修为稍低者掀翻在地,紧接着那奇异宝剑幻化为无数焰芒,瞬间将魔兽通体穿透。
“嗷”的一声哀鸣,这畜孽猛然爆裂炸开,化为阵阵黑气,向四野化去,顷刻间便飘散于无形。法行尽破的须左使狠狠地倒退了几步,口中喷出大口污血,半跪于地。
青光之中,掌灯翩然而出,拂尘已然在手,只见他道礼揖手道:“须先生,承让了。”道人语气中和,内息平稳,竟丝毫看不出刚刚才经过一番惊天骇世的斗法。
“老夫,谢过仙长不杀之恩。三五回合就便如此……老夫,拜服。”
须左使缓缓起身,但面色并无不甘,只是那眼神中还带着更多的不可思议,随后向道士回礼后,横眉转向冥龙教众沉声命道:
“教内人等,速速下山离去,不得动作。”
“圣使,这……”自是那紫衣护法说话,这教命不成,看来回去不好交代。
“宇文护法,勿再多言,此行老夫一肩承担全责。”
令罢须左使再面向掌灯,面露惭色道:“今日才知自家修为浅陋,让仙道见笑,老夫,不敢请问仙长尊号?”
那掌灯微微一笑道:“真忘名利日长闲。须先生,你方才诗中此句蕴意深厚,想先生也如贫道,将那名利视为虚妄。魔道不肖,大道无疆。先生当以苍生为念,莫要辜负了修行的初衷,回头是岸才是,无量天尊。”
须左使却面色冷峻地将目光转视夜空道:“哼,入魔非魔、称道非道,魔亦有道、道亦有魔。我思大道,或亦道亦魔,或非道非魔,在世往生,何人不是正恶兼具,何人又不是魔从心生呢。我须无意当年心意抉择之日,并未想过丝毫更改。”
“既然仙长不肯告知大号,老夫,就此别过了。如有来日,卧牛山,某必相待道长好茶。”须无意怅然言罢,便踏空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唉……”
掌灯道人抚须长叹一声。
这边那宇文护法将手一挥,着了魔教众人跟着急匆匆尽数飞身离去,而静然、淳远带着淮昭及玉灵观众人赶紧簇拥而来。
“多谢仙长相助,救我玉灵一脉于大难。”
静然虽还带伤在身,但还是跪拜于地,行了道家大礼,众道姑也是跟随拜谢。
掌灯连忙搀起,对静然、淳远道:“师太不必多礼,你我,还有淳远大师,皆背负宿命。而所有干系,都缘于这个孩儿。”说罢将目光投向了淮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