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清明时节,瓦屋南麓那连接西蜀藏彝之地,古老的茶马古道上走来一队马帮。
茶马古道起源于唐宋时期的“茶马互市”。因康藏属高寒地区,海拔都在三四千米以上,糌粑、奶类、酥油、牛羊肉是藏民的主食。在高寒地区,需要摄入含热量高的脂肪,但没有蔬菜,糌粑又燥热,过多的脂肪在人体内不易分解,而茶叶既能够分解脂肪,又防止燥热。同时在中原内地,民间役使和军队征战都需要大量的骡马,供不应求,而藏区和川、滇边地则产良马。于是,具有互补性的茶和马的交易即“茶马互市”便应运而生。这样,藏区和川、滇边地出产的骡马、毛皮、药材等和川滇及内地出产的茶叶、布匹、盐和日用器皿等等,凭借不计其数的大小马帮驮运,在横断山区的高山深谷间南来北往,流动不息,并随着历史之发展而日趋繁荣,形成一条延续至今的“茶马古道”。
话说这马队见约二十余匹驮马,十余号人。装了茶叶、布匹等各类货品,正顺着山中这蜿蜒古道缓缓往南而行。未经多久,前方峰回路转,那道边一条清澈的溪水自山上缓缓流下。
“老五,将马匹牵到溪边吃草饮水,这一遭又走了三十余里,歇息片刻不迟。”头马边,一位皮肤黝黑的精壮中年男子大声说话道,看即是这马队带头的角色。
那被唤作老五的伙计应了声“要得。”便唤了一众跟马伙计陆续牵了马匹来到溪边,正吆喝间却见那溪水边的岩石上赫然躺着个十来岁的孩子,衣衫褴褛,浑身血污,身子在寒冷的山风中蜷缩成一团,嘴里迷迷糊糊喃喃自语着什么,不由得吓了一跳。
“当家的,当家的!这溪边有个野小子,好像患了风寒,哟,浑身发烫呢。”老五连忙唤了那带头的说到。
那当家的走到孩子身旁,一摸额头道:“这小子病的不轻,去我马背行囊里取那行走药丸来与他服下。这荒山野岭的,却不知哪家的娃走失了。一会带他一起,到前面镇上找个大夫瞧瞧。醒了再问他究竟吧。”当家的中年男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到。
伙计喂孩子服了药,不多会,只见小子眼带泪痕,微微睁开了眼。
“当家的,这小子醒了。”老五高兴地笑道。
“自是少年体质,应该无大干系。且将他置于马上,我们继续加紧赶路。此地山匪猖獗,我们不能再耽搁路程了。”
一个时辰后,天色渐晚,这马帮来到古道途中的一座集镇。
当家的择了一处客栈,带着伙计们将马匹货品安置妥当,便于行囊内取了件衣物,来看这捡到的孩童。
“小兄弟,身子可打紧?来,将这身干净衣服换上,你可是迷了方向,碰到了甚么野兽,竟然一身如此狼狈。可有受伤啊,一会叔啊,带你瞧瞧大夫去。”
这小子眼神正无神地望着远处,听到说话,连忙给当家的鞠了一躬,接过衣服后摇了摇头说:
“多谢大叔,我身子无妨,只是这头有些晕沉”。
“感个风寒,瞧了大夫吃几副药,便无事了。对了,孩子你叫什么,家住这附近哪里啊,你这走失了,爹娘一定急坏了吧。今晚且随我马帮歇息一夜,等明日天明了,我吩咐伙计骑马送你回去就是。”当家的见小子精神尚可,便宽了些心,笑着问到。
“我叫王淮昭,我,没家……”孩子说话间便苦楚得噙了一眼泪水。
“你?是孤儿?这……听你不似这蜀中口音,你为何流落至此啊?”
“大叔,我身子无事,您要去哪里,可否带上我?”淮昭也未回答问话,只满目悲切地对这当家的说。
“哦,咱是蜀西一个小马帮,来往川滇两地贩些货品生意。我叫宋德平,你叫我宋大叔吧。你既无家人,那就跟着我做个跟马伙计如何?反正,有口饭吃也饿不了肚皮。你身子当真无事?换了衣服去吧。”世道不堪,这宋当家见孩子可怜,也是随即应诺了淮昭。
“多谢大叔。”淮昭接过衣服俯身谢过宋当家,不过那神色依然低落。
“只是我们这跑马营生,来往路途遥远,风餐露宿也是经常,颇为辛苦艰难,你可吃得消才是。呵呵。你还小,不要去做那些重活,就跟着我打打下手即可。好啦!”宋德平拍拍淮昭肩膀,便做了些交代,随后大声吆喝了一声道:
“伙计们,收拾妥当了,咱们都进店吃些酒饭!”
入夜。
马帮一众皆因白日里路途劳顿,很快都沉沉睡去,独淮昭在床上辗转难眠。
若非亲眼所见,他何曾会相信,朝思暮想的娘亲,竟被恩师所杀。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仿佛历历在目,自懂事来,之贵老爹便告诉了自己的身世,娘亲和爹爹每每去大庾探视,自己都倍感天伦温暖,可不想自己还未长成,却和父母阴阳两隔,尽不到一丝孝道。
亲眼目睹春秋子将母亲杀害,此时的淮昭又陷入一种困惑:
“难道这道人一直在诓骗于我?可为何又要悉心授我道行,还屡屡说我身担惊世大任,到底他是何用意,难道他也是魔教中人,将静然师太和淳远大和尚也骗了?母亲远离西蜀,为何突然在洞府出现?难道是魔教诡计?可那的确就是自己的娘啊,那额上的黑痣,甚至娘最后悲惨地望向自己的眼神,淮昭都再熟悉不过了。”
那晚抱着母亲冲出洞府,带着充满怨恨的疯狂,王淮昭狠辣地击杀了三名路上拦截自己的魔教中人。何曾想过,自己十来岁的年纪便开了杀戒,脑海中三具冥龙教徒尸体的惨状不断浮现,小子现在也不敢想象是出自自己之手。当含泪将母亲葬在那莽莽山林的时候,自己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孤独,这放浪形骸,犹如一具空壳,不知该往何处去。
正辗转纠结之间,忽窗外响起几声尖厉的口哨,伴着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疾疾传来。
只听得一个粗野声音在店外喝道:“小的们,挨家挨户取了财物来,有标致婆娘的,都给老子捉了!哈哈哈哈。”
“大当家的,这家店好像住着马帮呢!”
“嘿嘿,兄弟伙些,今晚买卖不愁了。给我上!”
不一会,楼下便是一片打斗和兵刃交锋之声。淮昭开窗一看,那宋当家和一众伙计已是和一帮贼人打作一团。
马帮人少,又仓促起身应战,明显敌不过这些山匪。不一会,马帮这边就接连伤了数人,几把刀剑也是瞬间架在了宋德平脖子上。
“格老子的,你他妈活腻了,还敢动手?”只见一个匪首模样的粗壮汉子分开众匪走到跟前,飞出一脚将宋当家踹在客栈墙角。那匪首接着走上前拎住老宋衣领道:“老子屠三张,认清楚没得。在这地盘十几年了,龟儿子的,你还是第一个敢还手的,今天就先剁了你。”
说罢,将手中朴刀抡起就砍向宋德平。
“等等!”一个稚嫩的声音传了过来。
那屠三张还未回头,瞬间已被一股莫名巨大的力道震飞到七八丈开外的路上,嘴里开始哇哇吐血。
众山匪看了半天,一众马帮伙计都被刀架着,哪有其他人。除了,那客栈门口的一个十来岁的娃崽。
“谁打的?”一个山匪问道,也不知他问同伙还是别人,心里看得出也是胆怯连连。
“你们走吧!”只听那孩子冷冷地说了句。
“是你!”一众山匪不约而同喝道,显然有些不可思议。
“你们走吧,别讨打了。”正是那淮昭说话,语气中稚气未净,却好像满不在乎这些贼人。
“格老子的。送你去见阎王!”一个稍胖的山匪作势提刀就朝淮昭砍来,却只迈了一步,便飞到数丈外的一棵树上,撞得筋骨俱裂。
“一起上啊!”那倒地的屠三张含着满嘴老血命到。
一众剩下的二十几个山匪抡着各自家伙便围着淮昭过来。小子“呀”的一声,正如那孩提时与街坊小童嬉闹打斗一般的作势。
只不过口中喊的却是一句句招式,倘若要有懂行的修道之人在场,便要羡慕得上天去。
“‘乾坤无定’、‘风剑式’……呀……‘云剑式’……喝!‘乾坤溯月’、‘大相罗诀’,这个……那啥式!”
噼里啪啦,半晌功夫,一众贼人已是唉哟哎呀痛苦呻吟着倒了一地。
“闯他个鬼哦,撤漂!”只见那屠三张带着讶异又痛苦的表情喷了口血喊了句,便蹒跚着爬上马匹,自己先逃之夭夭,这边众匪也是强撑着伤体,渐次逃离而去。
这马帮众人看得口瞪目呆,早已惊得下巴掉了一地。半晌淮昭走过墙角来,扶起老宋,这当家的才如梦初醒般上下打量了小子一番说道:“我的天,淮昭啊,竟瞧不出小子你如此本事,今天亏得遇到你呢。”众人齐声附和,纷纷称赞起来。
这淮昭反而有点不好意思道:“宋大叔,没事了,明日还要赶路,我们都回去歇着吧,那帮贼人应当不敢来了。”
迷魂凼春秋洞府内。
春秋子负手闭目,眉头紧锁。不一会,淳远、静然身形急促地进得洞来,见了道长就急急问道:
“仙长,我们各自找寻,依然不见淮昭踪迹。您可已有发现?”
“我也寻他不着。唉……”春秋叹了气又问道:
“对了,两位为何到此的?”
“那湘黔地界突发的冥龙异象,江湖和各大凡仙宗门都已传遍。我和师太料想那魔魂恐于淮昭不利,所以相约赶来救助。不想……”淳远合十礼道。
“唉,这徒儿不识那冥龙出窍的手段,恰至夜梦惊醒之时,目睹我将那魔魂附体的娘亲刺死,记恨于贫道,负气走了。贫道当时伤重难起,竟拦不住他。”
淳远二人对视一眼,听得也是怅然无比。
“对了仙长,十里外树林,有个新坟貌似是淮昭葬他娘亲的地方。用了块木头刻了字。”静然禀到。
“淮昭并未习得御空之术,应未走远,只是我这初晋的自然道识海,竟寻他不得。也是相当奇怪……”春秋疑惑地说到,仿佛又在自语。
闻听仙长得晋自然,淳远和静然皆微露喜色,正想揖手祝贺,却见道长猛一转身道:“难道徒儿参透了那秘相罗诀?!不当如此啊。”
“秘相罗诀?仙长,这,是何种仙技?”两位自然闻所未闻,即便静然这一年多来苦修“乾坤九式”,她也并不知这也只是混元诀中的一部分,连忙请了春秋释疑。
“秘相罗诀为幻明仙宗道法云笈七签之其一,与乾坤九式同属道家仙真法诀。这神诀一旦修成,将化天下神识于无形,将自身隐匿得无影无踪。按说此诀极难领悟,连我幻明夕照宗主都未完全参透!当断不会如此啊,要说淮昭仅仅神识修为,怎能阻障我之识海呢,贫道甚是不解。”春秋眉头紧蹙回头对二人道。
“莫非和他那菩萨圣赐的,入梦时包裹全身的法相气围有干系?”道长突然灵光一现,仿佛明白了什么,猛然回头对淳远静然道。
“我想起来了,那日淮昭亘破任督,调息之时困顿入睡,那法相气围随梦而起,后面他去某处功课,我也寻他不得。当日我还颇为奇怪,后面便淡忘了。冥龙附身淮昭母亲来时,淮昭也正值此梦,岂非这孩子一旦入了宿梦,起了法相,那秘相罗诀便随之运作了么?”春秋子双目如炬,顿时光亮闪烁,不等二人答话接着兴奋地说:
“真是上神庇佑,恐怕当真如此了。甚好甚好啊,若贫道无探法查淮昭踪迹,那冥龙也未必可以。造化如此,实为万幸。两位,今日已是徒儿出走第四日了,我们这就加紧寻找淮昭,务要赶在魔教前找到他才是。那冥龙已得出窍魔境,炼化速度已极大出我之所料。眼下淮昭又不得见,我已是进退两难,举步维艰。如负宗主重托,我只有往那幻明仙罚台自绝了。”
“仙长安心,我玉灵观已分派十余名弟子去往这西蜀远近搜寻,淳远大师座下德字辈弟子明日也来相助。贫道和淳远大师定全力找寻。”静然揖首道。
这边淳远口称佛号,表示赞同。
春秋自那洞中石凳坐将下来,拎了指诀说揭道:“无量天尊,一切皆乃上意,愿这孩子悟我苦心,早日解开心结,遇得造化机缘,万莫耽误了修为。”
冥龙教里,那魔魂回到沌灵晶石内还养多日,稍稍恢复,便将座下一执守大殿的教内令卫拉入气围。岳不离接修罗门来报,也得了那王淮昭出走消息,而新晋左使墨丹青的第一遭差使,便是带了数百教众,再入西蜀,寻觅地慧。因为果如春秋所料,那冥龙魔睛竟也再未发现淮昭的丝毫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