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将军的倔犟脾气被引得发做起来,黄靖几次着人传他过来问话都拒绝了,还让带话儿过来:
“是非功过都在明面上摆着,但凡犯了哪条王法军规,任凭大人发落便是了。”
虽然平日里嘻笑怒骂,玩味人生,骨子里却也是见火就着的脾气,黄靖被气得火苗子呼呼往嗓子眼窜,亲自来到临时关押何子冲的小房间。
何子冲倒是心宽,此时正蜷屈在土坯的粗炕上呼呼大睡,鼾声如雷回荡。屋里面的光线不是很好,黄靖仍然一眼看出他反绑着的两只手腕处被绳索勒得淤青了一片。身上的战袍溅了无数层血渍,己经很难辨出原来的颜色,左垫肩也破损了,分明是出生入死的痕迹。黄靖不禁心中一软,示意亲随上前为他松绑。
也许是长期踩在生死线上,警惕性超乎常人,亲兵刚挨近身子,何子冲便骤然苏醒过来,一个翻滚挺站在了地上,双腿微弓,虎目圆睁,再加上那一口偃脸的钢髯,直如乍醒的雄狮。待看清了是黄大人,才半转过身子,任由亲兵松去了绑绳,黑漆漆的大脸阴沉沉的也不搭理。
黄请缓了缓情绪,正色问道。
“何子冲,这几日的静室默思,该知道所犯何罪了吧?”
“哼!”何子冲仰头冷哼:“何某罪大恶极。”嗓子在战场厮杀时喊破了,至今吐的音儿还沙哑难听,但在这斗室之中仍然感觉轰隆震耳,“一不该舍命杀敌,二不该断人财路。”
硬邦邦的几句话说得格外刺耳,把黄靖刺激得刚刚有些缓解的火气又腾地燃烧起来。
“你擅结营盘,扰乱布局,遇敌袭不能及时救援,难道是冤枉了你不成?”
“另选营地,原因何在,不及救援,又是为了什么?大人可问得明白?”何子冲不甘示弱,咄咄反问。
黄靖勃然变色,喝道:
“终是你枉顾大局,导致战场失利,罪莫大焉!”
何子冲眼睛里充斥着血丝,一副豁出去的表情:
“此番兵败,过全在子冲,那就请黄大人军法从事吧!“
黄请被气得浑身打颤,伸手指点何子冲:“你当我杀不得你吗?”
邢之民站在一旁,本来有些木讷性子,此时急得更加说不上话来,眼睁睁看着两个急躁性子话赶着话,越说越僵,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恨自已嘴拙,这个场合若是李长风在场,自然大有转圜的余地,偏偏他又到各地督办粮饷补给,急切间指望不上,陈中军倒是熟知二位的秉性,也说得上话儿,却又去了韩大人那里求救••••••。没奈何,只好‘扑通’跪倒在二人中间。
“违反军纪,末将也责无旁贷,请大人连末将一并发落吧!”
这句话听着有些胁迫的意思,幸亏黄靖熟知他的本性,也不计较,伸手将邢将军扶了起来,长长叹了口气:
“你们可知此战耗费了韩公以及诸多大人多少心血,你们只知逞着性子,却让多少兄弟的血汗性命付之东流,若都如此这般,还妄谈什么中兴昌国啊!”
旁边人见黄靖虽说的动声动色,声泪俱下,但语气终于有了些缓和,都暗自松了口气,正要趁热打铁继续劝解,哪知何子冲这头犟牛在气恼中不知进退,又隆隆开了口:
“我们赌气误事当罚,那些个纵兵抢掠,贻误战机之辈又如何,怎不见行使军法,倒由得他大摇大摆去了呢?”
这句话实实的如一把利刃刺到了黄靖的心口上,让他张口结舌,无从作答了。若问罪魁,首推王顺风,但这祸首却是非自己所辖,乃是韩大人临时抽调协战,虽短暂归了自己调用,终还是隔了一层,功过赏罚上不免有些顾虑。原想此战错已铸成,先将自家爱将缚了,严加责罚,做个表率,让王顺风以及其它军纪不明的将佐看看,生出些羞耻之心,今后能严以治军。哪曾想那王顺风自恃是羽林军出身,朝廷的嫡系部队,目空一切,战后竟连向黄靖回话复令都不曾做,便率领好不容易收拢起来的残队扬长而返了,更别提受些警戒感触。黄靖愤怒之余,想起总兵刘升自持重镇,掠韩伟以挟粮饷的往事,不觉震撼武将跋扈,凭恃手中兵马刀枪不受约束,如不及早防微杜渐,迟早会生大变,祸及中兴事业。
何子冲正在心浮气躁之际,哪里晓得黄大人这般高瞻远瞩,在气恼中撒起野与黄靖言语争执,把双方都堵到了死胡同里,黄靖暴怒发作,一拳击打在土碚的墙壁上,鲜血立时从指间崩溅了出来。
“严以待己,我不先严惩自己的标下,谈何去办别人!”
“那就请蔡大人剐了何某,以儆效尤。“腔子内的愤懑和委屈齐齐涌了上来,何子冲鼓胀着一张黑脸,大声咆哮:“某在沙场上早已死过百十次了,还在乎再死上一回么!”
两个人呛得剑拔弩张,两旁随众被唬的大气儿都不敢深出,没提防时何子冲闪身探手就拔出了邢之民腰间悬着的佩刀,朝自己的脖子割去,邢之民反应也快,一把手反抱住何子冲,动作猛了些,将臂上的刀伤又震裂开了,血渍渗透战袍,红彤彤一片,何子冲力大,顺势借力一带,将邢之民甩向了屋角。其他人哪曾想到何将军的性情会是这般的刚烈暴躁,一时间竟都呆住了,待反应过来扑到近前时,刀锋早深深嵌进了何子冲的哽嗓咽喉。
“子冲!”被这穾如其来的变故吓怔住的黄靖到此时才堪堪发出一声哀嚎,双膝一软,瘫坐在了地上,嘴角处有鲜血溢出,落在襟襦上殷红一片。••••••••
萧狗子赶到之时,何子冲已经气绝多时了,黄靖横躺在边厅的炕铺上,脸上蜡黄,头下的布枕被泪水打的精湿。